说这话时,庄玄总把眼低垂,眸底似在落雨,有雨后竹林山茶初绽、影影绰绰的潮湿。
庄玄看着她,仿佛在透过她凝视什么。
可每每不等游扶桑开口问话,庄玄眉一挑又笑开,回到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瞧我做什么?莫不是看上我了?”她装作苦恼,“我救了你的小命,是你的再生之母;我授你浮屠功法,也能算是你的师娘。啊呀呀,倘若你喜欢我,那可是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重罪呀!”
“……”游扶桑嫌恶道,“有病!”
庄玄哈哈一笑。
话题自然而然被岔开。
是以,时至今日游扶桑仍然不解:分明是庄玄救了她、收留了她,又缘何总是与她道歉呢?
到达蓬莱时,天恰巧开始落雨。
蓬莱上点点夹竹桃过春不谢,吸饱了雨水沉甸甸挂在枝头,游扶桑随手折枝作伞,站在夹竹桃下,眉间一点朱砂比桃花更艳,靡艳至于腐朽。
也比夹竹桃更具有毒性。
夹竹桃苷不过使人昏迷休克,即便毒素发作,仍有许多生还的机会。而浮屠魔气入体,往往瞬息毙命。
在竹前浇花的小妖瞥一眼游扶桑,反应过来之前还在乐呵呵地笑,以为哪家深居简出的桃花姐姐出来听雨,等瞧清楚那双金瞳,浇花的水壶一丢,小妖一屁股坐在地上,“游游游游……”硬是咬住舌头才没把那三字诨名“浮屠鬼”喊出声,她到处乱爬,眼泪汪汪地大喊,“救命啊!!魔修攻进来了!”
“噤声。”魔气在电光石火逼近,游扶桑反手掐住小妖乱喊乱叫的嘴巴,“带我去见你们的椿木长老。”
小妖哽咽几声,断断续续道:“小的,小的只是一个浇花的,如何见得了长老呀!”
游扶桑笑了笑:“那你没用了。”
说罢她抬起手,似乎要杀人灭口,小妖又要站不稳,面颊上豆大的泪珠一挂,嚷嚷道:“别杀我!有用的、有用的!能见到,我能见到……游城主,我带您去就是了……”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游扶桑拽着她后领,将她向前一丢,“带路。”
小妖嘤嘤嘤地带路。
她们行过蓬莱长长的栈道,小妖淋着雨,眼角余光撇见身后游扶桑撑伞不疾不徐地走,往前看,栈道尽头是蓬莱仙山飘渺的云雾,雨丝清清凉凉,妖修的长老阁隐在山雾之后。
出卖长老阁位置可是大罪,小妖苦思冥想着要怎样搪塞游扶桑,又或者通风报信,岂知栈道上最后一步,游扶桑忽而搀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看她,如蛇如蝎:“小心些,别摔死了。”
小妖扯扯嘴角,天大的胆子也被吓破了。
进入长老阁比想象中顺利。季夏暮雨妙,入秋有凉天,在这样细雨纷纷的蓬莱美景里谁都不想平白无故挨一顿揍。是以,一路上所有妖修毕恭毕敬战战兢兢顺眉低首,仿佛游扶桑不仅是浮屠之主,也是她们蓬莱的主人。
长老阁翠绿满堂,顶上中空,地面最中有一汪泉水,天光不偏不倚洒下来,罩住整个波光粼粼的清泉,雨丝点点金光。椿木长老靠在泉边桌案,正饮茶。
她已经太老了,虬须爬满整张苍老的脸颊,颦笑都看不分明,在看见不速之客时,她十分勉强地抬起头,“你来了……”屏退小妖,阁内余她二人,椿木开门见山,“扶桑城主,我知你此行何为;闲茶无事,我亦在等你。”
游扶桑一挑眉,没搭腔,落坐她正对面。
椿木八千年春八千年秋,不仅是最年长的妖修,也是最年迈的修道者。她在蓬莱避世不出,却见过人间无数雨打风吹去;听神得道,她是与天地同寿的老者,一念生,一念死,不过是贪恋人间,才留在尘寰。
她对游扶桑道:“我看见,你命里有一劫。”
“谁人命里无劫?”游扶桑轻笑笑,“不过,假若你看得不对,那将是你蓬莱要多一劫。”
“蓬莱劫数多得算不过来了。这百年来,加上你,已经有……”老人手指比划,“三位浮屠人士隆重拜访过此处了。”
游扶桑早有意料,细心问:“另外二位是?”
“游城主,你心里知晓的。”
游扶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晓我还来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