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临对下界逐渐隐去的杀伐声,充耳不闻,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试着用自己的心灵,去接近五雷神鹰的心灵,试着去体会一种对小雷再平常不过,对他则万分新鲜的感觉。
正苦着脸在钟道临身旁来回晃动的雷鹰,锐利的鹰目慢慢呆滞起来,紧跟着一愣,忽然嘎的一声厉鸣,双翅猛颤,掉头飞远,不多时,侧身转了个圈,又飞回钟道临身旁。
围着钟道临转圈滑翔的雷鹰,总是把脑袋转向钟道临的方向,又是好奇又是迷茫的盯着钟道临看,显然发觉了钟道临心灵的触角正对它进行的窥探。
也正是这股熟悉的感觉,才让大惊失色的雷鹰,重新飞了回来。
“小雷,放开你的心灵,把我当成你的同类,把你当成我的同类。”
钟道临隐隐的暗示,透过心灵的媒介,不停回响在雷鹰心头。
雷鹰晃动着金色的翅膀,脑袋好奇的摇来摇去,随着钟道临心灵的暗示逐步加深,雷鹰也兴奋起来,毫无戒心、毫无保留的打开了自己的心灵。
雷鹰前世今生修炼经年,天性通灵,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对它而言,也是种难以捉摸的体悟。
六道之中,颇多迷雾,钟道临与雷鹰,彼此最为熟悉,也最为信任,在一个共同的愿望下,两颗纯净的心灵在慢慢的试探、慢慢的了解中,逐渐交织融合在一起,细细体悟学习着彼此的经验……
也许是忽然间的顿悟,也许是等待了亿万年的久远,钟道临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怎样一种经验,明白了鹰眼下的滚滚红尘、俗世苍生,明白了他一直追求而不可得的一种感悟,一种自然之心,至静之道……
雄鹰,翔于九天,摆脱了世间桎梏,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无拘无束,自由翱翔于苍穹,从天空之上俯瞰,平天下,小万物,以游无穷。
雄鹰展翅高飞,锐利的双目俯视凡尘,苍茫大地之上,万类霜天竞自由,哪里有什么国界、民族、小利、大义……
鹰目之下,人与畜生何异?蒙古与宋何异?金银与土石何异?帝皇贵爵与贩夫走卒何异?魔族与黑巢,谁成谁败,又有何异?
自然为真,矫作乃伪,正因为有此自然天地之广阔,万物才得以自由生长而不悖,生存竞争并非只有你死我活,优胜劣汰之一途,大自然中的和谐之美,远胜于凶残的物竞天择。
钟道临明白了,第一次试着用雷鹰的双眼俯瞰大地,第一次试着用鹰的心灵体会所处的天地。钟道临本以为那会是一种抽离之心,脱离世俗的感觉。
结果,等到他的心灵真正融入到雷鹰的心灵中,才发觉自己错了,那不但不是一种抽离凡尘的感觉,反而是真正的融入,融入大自然,融入那个滋养万物的天地,孕育生命的海洋。
也只有这个时刻,钟道临才体味出作为一个人的悲哀,才真正体味出人性的凶残。
也只有这个时刻,钟道临才一下子明白了,在峨嵋万佛顶上,为何白蛇修炼成人之后,却反而自念罪孽深重,宁愿废掉五百年道行,也不愿以人身渡天劫……
“……以后跟着姐姐如何?食花饮露,翱翔天地之间,不在五行三界之内,岂不快活……”
“……小子姓钟名临,字天养,父母早亡,却也算是天养了……”
“……天如何……能够勘破六畜轮回,阴阳之道,五行相生相克之法……万物视若玩偶……天如何……妖何罪……”
“……人畜妖魔,花草禽兽莫不是世间生灵,都是天地阴阳灵气所生,自然都是相同……”
“……人类都是一样的口是心非……妄我以为你个小鬼与众不同……”
“……贯穿阴阳往复的浩瀚宇宙……谁能勘破自身的秘密,开启生命的印记……遨游天地万物之间……化身万亿,转瞬千里……”
“……你不恨姐姐了……”
“……没有姐姐的点化,小弟如今还身处三界之中,机缘天定……”
“……皇天在上,九华山玉女峰下小白蛇对苍天诸佛众仙起誓,从今之后再不枉杀一个生灵,殆有其真,砾硌可观,吾佛慈悲……”
钟道临的脑中,渐渐浮现出当年白蛇背朝东方,肃穆而跪的场景,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原来自认为明白了,等到真正明白后,才发觉自己与白蛇姐姐同样的可悲。
钟道临哭了,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同类,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感到作为一个人类的耻辱与伤悲,也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如此的悔恨,如此的无地自容。
他本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中的一员,超越无数物种的最高智慧所在,而今透过雷鹰的心灵,才真正的明白,自己与自己的同类,有多么的凶残,有多么的恶毒,是多么的可耻、可悲、可恨、可怜……
为了修炼剑法道术,他不止一次的拿飞禽走兽开练,为了获得征服的快感,他的同类们不止一次的围猎,对百兽放箭,他与同类都曾为了口舌之欲,轻易的把从不伤害人类的禽兽捕杀。
禽兽也不会这样做,除了获得生存的必需食物,即使凶猛的狮子,也不会伤害眼前走过的羚羊。禽兽更不会把人的脑袋挂在自己地盘的树上,再把人的皮剥下垫屁股,人类则会,哪怕仅仅是为了点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