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要烧,瓜少自然也是,他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就是整顿公司管理制度。
前一天,新任总经理在股东大会以及部门会议上还说要带领大家发家致富,共同登上分红的巅峰,这些话言犹在耳,结果一转眼,他就亮出大刀,向众人头上砍了过来。不用说,此举必然犯众怒。强龙都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公司里面很多二三四把手都是罗姓本家人。罗家人当然没把空降而来的新任总经理放在眼里,更不会立刻俯首帖耳,便纷纷挖坑给新任总经理跳,有时他们七大姑八大姨联手挖,有时也onebyone地挖。
瓜少每次从坑里默默爬出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开人。再栽坑,爬起来,再开人。招数简单粗暴,却非常有效,蹦跶得厉害的那些刺头开掉几批以后,余下人等跑去董事长罗叔那里告状无果,从此偃旗息鼓,老实了很多。
丽莎说得对,民企被外企人所嫌弃和看不上,不是没有道理的。太乱太乱。C司发展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属于老牌药企,这两年虽受政策冲击较大,光景大不如前,但因为有几款畅销国内外的拳头产品,年利润仍然惊人,也仍稳居国内仿制药企业的龙头地位,不过公司内部乱象之多,之严重,也同样令人惊叹。所有民营企业存在的弊病,C司都有。拉帮结派,靠身份做事,靠关系晋升,靠感觉加薪,等等。而其中最为严重的一个,就是皇亲国戚当道。从公司管理层随便拉出一个人出来,一问姓氏,十有八九姓罗,剩余的那两个,多数是罗叔几个外室以及亲戚们安插进来的关系户。
C司初期是靠亲戚朋友一起打天下,创业艰难,存活不易,不靠血缘维系,很难同舟共济。天长日久,就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局面,特别是财务部,外人根本插不进去,下至出纳,上至总监,清一色罗家本家人。
此为内忧。外患也有。而且相当严重,就是经销商的违规窜货,奴大欺主。这家经销商是上海数一数二的老牌药品经销公司,同时也是C司最大以及资格最老的一家经销商,代理C司半数以上的产品,光经销C司的产品,年销售额就上亿,总之是很牛气的一家经销商。
由于C司早期初来上海时,对于这家经销商过于依赖,和他们打交道,把自己姿态放得太低,以至于养虎为患。经销商老板想见C司销售,一个电话,这边必须马上上门。但反过来,有事想找他们,却需要提前预约,能不能见到,还得看对方心情。对方还动不动就挟客户以令天下,把C司从上至下都拿捏得战战兢兢,即便有矛盾和争端,C司也无人敢于过问他们的经销权事宜。其余任何事情,打款进货,月末年货压货,都得看他们脸色行事。就很窝囊。包括罗叔在内,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和他们这么苟且凑合了这些年。
***
瓜少过来没多久,生产线和实验室陆续竣工,开始做一些初步的技术验证实验,几批实验数据看下来,瓜少心里有点底了,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在一年之后应该可以推出正式的产品。他把产品开发的时间轴发给罗叔,谁知罗叔却不满意,他要求半年之内就必须看到定型的产品。
瓜少说:“我们是药企,生产的是治病救命的药品,而不是薯片巧克力,你脑中那些‘今天投资了两千万,明天就要见到收益,而且最好能收回两个亿’的想法最好收起来。”
“文森特,我很尊重你的专业技术和科学素养,可是你也得尊重一下我的经营理念,以及商业上的判断。今年医改,外面所有的仿药药企都在扎堆搞创新,谁能领先一步做出产品,谁就可以领先一步进入市场,占据有利的市场地位,所以你应该克服一切困难,争取半年内出定型产品,以我们实验室的实力,我们完全可以!”
瓜少发火:“你这是无知无畏,人命关天的事情,容不得一点草率!”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大吵一场,谁也没说服谁。过几天罗叔又来,为他被炒的一个外甥说情。罗外甥市场部做小头头,前几天为家里人购置了一部买菜小车,价格二十多万,他把购车发*票拿到公司来报账,称是业务需要,他部门经理闭着眼睛给他批了,财务都是罗家人,更是没问题,报销一路畅通,到了总经理这里,结果没通过。
瓜少正在整顿公司纪律作风,罗外甥顶风作案,这个时间点跑来报假账,撞在了枪口上,被查出来之后,当天就给开除了。
民企里面,不动大老板家亲戚是常识,他前面炒掉那些小喽啰也就算了,可是罗外甥背景却非同一般,此人在公司里有个外号,人称罗衙内。罗衙内的爹是财务总监,妈是董事长罗叔的亲堂妹,也是公司股东之一。报点假账啦,收点回扣了,从公司捞点油水啦,一家人做熟了的事情。罗叔财大气粗,这点小钱并不放在眼里,且他至今无子,家中老父,即老车间主任很喜爱这个外孙,都把他当成自家亲孙看待的,很多时候,罗叔对这个外甥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罗衙内仗着老车间主任以及董事长舅舅对自己的喜爱,视公司规章制度为无物,横行霸道这么久,这次却栽在了一个外人手里,罗妹夫一家就很气,带着老婆儿子跑去罗叔家里哭诉,搬动姐夫来求情。
罗叔一开口,就被瓜少直接给顶了回去:“我记得我们之间有过约定,就是你不会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几次一吵,罗叔渐渐就不高兴到公司露面了。在瓜少刚过来那会儿,他每周还能过来个两三趟,到瓜少办公室和他探讨公司经营状况,关心一下新产品的开发进度,顺带着畅想畅想未来。畅想着畅想着,因为两个人理念与观点的不同而产生分歧,然后就开始吵架了。
罗叔是那种传统的中国商人,脑中关于“办事要舍得砸钱通路子”的思想根深蒂固,他的生意经就是和客户搞好关系,他认为只要有钱,世界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和搞不定的客户。一百万搞不定,那就两百万,还不行,再加码,三百万,四百万,直至搞定为止。而瓜少则属于新生代领导者,比起人情关系,他更看重实力,他认为只要自己实力够了,就不愁立足,更不愁生意。
两个人吵了几架,罗叔就把工作全都抛到脑后,彻底享受生活去了,除了公司重大活动,以及GOV的事情,必须要董事长出面,他才会现个身,其余什么事情都不管了,不过他外面养着那么多外室,也够他忙的了。
他除了在公司有个很宠爱的貌美老蜜以外,在外面还养着一堆外室,外室里面,有前空姐,现柜姐,还有金盆洗手的会所小姐,几乎涵盖了所有带“姐”字的职业。
董事长撂挑子不管事,公司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瓜少身上。他现在出差变少,但却更忙。因为职责的不同,他工作比在A司时更拼更勤奋。他的拼,已经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现在为了工作方便,他住到了公司附近的酒店式公寓内,每天早上天不亮,大概五点不到的样子,就开始起床工作,读完差不多三到五十封电子邮件后吃早餐,然后跑步到公司,一天里面,他至少要开五到十个会议。每周朝七晚九,一周七天无休,每周工作至少100小时。
瓜少是天生的领导者与挑战者,比起从前条条框框多如牛毛的A司,C司这个充满原始嗜血性的丛林社会显然更适合他,不论是面对外部的竞争,内部的挑战,他都表现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越是忙,越是精力充沛,跟打了鸡血似的,永远看不见疲惫。偶尔工作进展不顺利,遇到特别烦心的事情,他就丢下所有事情全世界去跑马,跑到忘我,体能消耗到极限时,往往会有豁然开朗之感,再困难的课题,往往在跑马回来之后,便迎刃而解了。
可是他的助理二瑞就不行了,她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除了本身工作的辛苦以外,还得受公司里很多人的冷眼与不配合,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二瑞工作起来,倍感吃力。
本来二瑞人甜性格好,走哪里都受欢迎,奈何瓜少在公司里雷霆手段,得罪人太多,他入职没有多久,就顶着压力,把罗家亲戚朋友以及累赘闲人们开掉一堆,大家私下里都在传:“不相干的人都被他炒,那收拾大刺头老张的日子还会远吗。”
就在大家猜测新任总经理差不多该收拾到老张了,结果老张这里出问题了。众人都代他捏一把汗,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这不是给新总经理递刀子嘛。
老张最近新开发了一家医院大客户,卖给这家医院一批肿瘤检测试剂,量大,交期却非常紧急。库存不够,老张紧急从国外进口了一批生产原材料,结果因为报关手续问题,货物被卡在海关很久,迟迟不放行。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交货期要到了,没有原材料,生产做不出来,老张心急如焚,如果不能按时生产交货,赔了款,丢了客户,还要掉口碑。老张向罗叔讨主意,罗叔忙着风花雪月,对他两手一摊:“现在我不问公司的事情,你不如去问文森特,让他想想办法。”
在巨额违约赔金面前,老张不得不放下自尊,拉下面子,违心去了一趟瓜少办公室。出乎意料的是,瓜少竟然没有为难他一句半句,马上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为了老张的事情,瓜少电话打了一圈,最后找了一个熟人帮忙,二瑞帮他订餐厅,安排与这个熟人的饭局时,简直惊掉大牙,他竟然求到了死对头犀利叔的头上。这批进口原材料量大,交货期也比较急,也就A司这样的巨型药企才能有这么大库存量。而恰巧,这个产品,在A司抗肿瘤BU里面,是犀利叔在卖。
瓜少还在A司时,被犀利叔视作威胁,随时都有可能取代自己的地位,所以几年的时间里面,两个人的斗争从未停止过。瓜少曾经在犀利叔手里栽倒过,被踢去重庆上山下乡,呆了半年有余;同样的,犀利叔在瓜少手里也吃过几次大亏,老脸几乎丢尽。不过犀利叔心黑皮厚,属于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型,正树起浑身的汗毛准备与瓜少死磕到底呢,结果瓜少剑走偏锋,炒了公司鱿鱼,丢下这些年所打下的根基,带着团队跳槽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