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咳——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小声点嘛!”文来富对着罗仁全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收回眼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该说的都说了。我,不希望,我们部里也不希望哪一个硬是不要帽子、不要饭碗……”
散会了,个个与会者终于获得了解放,伸的伸懒腰,打的打呵欠,讲的讲话,刚才清一色的一本正经的张张黄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个不知是哪家新闻单位的年轻人对文来富说:“文部长,你讲得太好了、太及时了!你讲的那三条就是我们报社的尚方宝剑,哪个不听,我就斩。我不听,你就斩我!”
“说得好。你回去好好传达、执行,过段时间部里召开一个经验交流会,你争取来介绍经验。”
“要得,就在他们报社开。石总领导有方,经济效益好。”不知是谁冒了一句。
“好嘛。文部长,下次开会就由我来作东,拉出去。不在部里开,免得给你们增加麻烦。”
“也没有啥麻烦的!只是部里太穷,无法给你们发误餐费。”文来富拿着文件夹,边走边说。
石总赶紧接过话题:“只要你一句话,今后我来发。”他看了文来富一眼,见他投来鼓励的眼光,马上补了一句,“只要在外面开,什么都好办!”
仲秋用手肘碰了碰王副总,轻声问道:“这人是谁?这么张扬?”
“市里专门从新华社要来的,据说是个什么博士。”
“哪家单位的?”
“《消费指南报》的总编。”
“啊,我知道了。我听新华社的一个朋友说过,他的老师是许进才书记的同学。是他老师推荐给市里的。不是博士,是在读在职博士。这个朋友说,他原在一个单位搞后勤,和北京一所大学来单位搞调研的老师套上了,后来就读了这个老师的在职硕士研究生。后来又继续读博士了。其实,他本科都没有读过。”
“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什么人才?在新华社,他连新闻的边都没有碰过。”
“当领导的,有几个是搞新闻出身的?只要……”王副总觉得一时失言,立即将冒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仲秋知道一向谨慎的王副总说出这几句话,而且是面对他这个下属,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没有对王副总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下楼,钻进了车里。
检验人性
都走了。阳昆去学校了,梅子上幼儿园了,屋里就剩下李一凡。
平常觉得不大的屋子,突然变得宽大起来。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在卧室里站了一会儿,拉开衣橱门,翻了翻衣服,又将门关上,看了看床上,被子已迭好。昨晚上,她和阳昆几乎一夜未合眼,也许,他睡着过,听着女儿的均匀的轻轻的鼻息声,她难过得就想哭!阳昆睡在旁边,背向着她,像死人般,一点也不动。她轻轻地叫他:“昆!”他明明没有睡着,就是不吭气;她将右手轻轻地搁在他腰上,他没有任何反映。要是过去,她只要有轻微示爱的声音或动作,他马上回应,即使她一点也没有,甚至还做出不愿的样子,他也要进攻。可是,今晚……她任眼泪像泉水般无声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眼角汨汨地流下,湿了枕巾、湿了枕头……她真想放声地哭,但是她怕惊扰了梅梅!只有无声地饮泣。流了多少泪,她不知道。只有浸湿了的枕巾知道,枕头知道……
梅子的小床上,人去床空,只有那个巴比娃娃一如既往,仍在对着她笑。
她来到盥洗间,打开灯,做什么?不做什么!梳妆台上,洗面奶、护肤液、唇膏、定型水……瓶瓶罐罐错落有致地摆着。镜子里,有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双眼无神,眼睑下,两个眼泡发青,高高的鼻子没有昔日的光泽,双唇干燥,没有一点血色,一夜之间,原本丰腴的双颊突然出现两个坑,那一头乌发怎么就变成了干草?这是我吗?不、不不!这不是!但是,镜子里那个女人也在喊。她是谁?是谁?她不敢再看镜子,她怕看见那个她从没有看见的人!昨晚,她在里面洗澡,不知洗了多久。反正,她从来没有在浴室里呆这样久。她洗呀洗,抹了洗涤液冲洗了又抹。她巴心不得将皮肤都洗掉一层。她要用这热水、这洗涤液洗掉坏人对她的侮辱!她拿起刷衣服的刷子,很想在身上狠狠地刷,她要刷去坏人的一切!她用水冲、用手指反复搓,要把她从里到外清除掉!尽管搓得阵阵发痛,她还是搓……就像信仰印度教的某些教民,她要残忍地惩罚自己的肉体的某一部分来渎罪!也许,表皮已搓掉,热水冲去,痛得钻心……她没有敢看一眼镜子。她怕!
以往,每天早晨,她总是在这里、在这个镜子前,带着自恋的心理,对着镜中的自己,上下左右端详。这是一个美丽的世上少有的脸蛋,这是一头令人羡慕的黑发。一天走在街上,一家广告公司的经理看见了她,再三动员她去作美发模特儿。她毅然拒绝了。她在镜前,稍作打扮,略施薄彩,就像一个仙女般走出门、走向金石公司。有时,阳昆看见她这一身打扮,也心旌荡漾,非要拥抱、非要……每每这时,她就看表,就以时间来不及了推脱。其实,她何常不想满足自己的丈夫?何常不想让情之所至,浪漫浪漫?阳昆总是悻悻地嫉妒:“不准你打扮得这样漂亮出去,尽给别人看!”“我是给你增光,人家会说,阳昆那老婆还行!”“有多少人认得我阳昆?”“我在公司工作,不讲究一点还行?我们的刘总就特讲究。何况你自己穿戴整齐也是对自己、对别人的尊重。”“我也来整齐整齐。”“你早就该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就是不听。一个大学老师,形象挺重要,我给你买的领带、西装……你就是不穿。”“我打扮出来了,后面有一大串女学生,怎么办?”“那是我的骄傲。”……
可是,如今,自己却成了这样……她本来想整理一下头发,化一个淡妆,尽管不去上班,但整整容,振作精神还是需要的。但是,她已经没有了情绪、没有了勇气!她不敢面对那个镜中的似乎不是自己的自己,急忙关了灯,几步走出来,走到客厅,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背靠着腰垫,喘着粗气,两眼空洞地看着吊灯发呆。
走了、都走了。只有十二三平方米的客厅突然变得宽敞起来,空荡荡的,没有了笑语声声,没有了梅子的奶声奶气,没有了阳昆的磁性的声音,没有了梅子的折腾调皮,没有了阳昆的高大身影……
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思想的机器似乎没有了润滑油,那转动的齿轮就停止在昨晚上、不,确切地说是今天零晨的客厅里:
晚报记者仲秋送她回来后就告辞了,阳昆将她扶进来,扶到这个沙发上坐下,一边问一边端来一杯橘子汁:“怎么啦?”
“呜……”她大声哭了起来。
“究竟什么事,你说!”阳昆用纸巾给她揩着泪,“这么夜深了……”
“昆……”她沉重地哭着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重重地抽泣。阳昆不知说什么好,只在一边搓着手,静静地坐着,任她哭泣。过了好一会儿,一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阳昆:“我、我遇到了坏人……”
“我叫你打电话让我来接你,你就是不听!”
“全靠那个记者,他骑摩托车经过……”
“抓住了坏人没有?”
“他一边打‘110’一边骑摩托车追,当然跑不脱。”
从她回来,他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那凌乱的头发,那撕烂了的衣裙……他不敢朝那方面去想。但又想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阳昆预感的东西是一口井,他不愿那口井真的出现,将他吞噬。他小心翼翼地围着那口心中预感的井饶圈子,试探着问:“被抢了多少?”
李一凡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