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辛不忍心再听下去,含泪点头:“好,我看看。”她掀起盖在他下身的锦裘,触目便是他密密麻麻包裹起来的断肢。两位大夫处置得当,伤口包扎得干净整齐,晗辛看不出异样来,便伸手探了一下:“看着一切都还好。”
他突然闷哼了一声,又戛然而止,浑身一震,随之而来的是如长夜般的沉默。
晗辛将锦裘又给他仔细地盖好,回到他面前,挤出笑容宽慰道:“你放心,一切都好。”
他一时没有说话,仍旧握住了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指骨间细细摩挲,良久才问:“我总觉得自己断无再活下去的可能,为何到现在仍在?”
晗辛心头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沉沉低下头去。
平衍夹着她的手指,蓦地用力,紧紧绞住:“晗辛,回答我!”
疼痛钻心,冷汗登时从额头上滚落,却逼回了她的泪水:“七郎……”
“说!”他的声音益发严厉。
“七郎,我不能看着你死。明明有活路,我不能让你死。你若是因此恼我恨我,我都认了,只要你活着,别的我都不在乎。”
他无动于衷,只是问:“你把我的腿怎么了?”
她咬了咬牙:“壮士断腕就是为了活命,你……”
他的手猛地松开她,不顾一切挣扎着去够自己的伤腿。晗辛连忙搀扶住他,眼看他伸长了手臂却仍然差着半分,知道事情是躲不过去的,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任何逃避都没有意义,便横下心扶着他的手臂,帮他将手臂伸到了伤腿的膝盖上,然后放开手,等待着他的裁决。
平衍的手顺着自己的膝盖向前摸,却一下子探了个空,仿佛从高岭之上跌落坠山崖,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向前扑倒。
晗辛连忙过去搀扶住他,让他将身体的力量依靠在自己身上,低声哀求:“七郎……”
平衍的声音都绷紧了,用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高亢嗓音问:“我的腿呢?为什么摸不到了?”
晗辛不答话,硬着头皮抬起头朝他看去。电光石火间两人目光接触,又各自像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煎熬飞快挪开。平衍的手不知不觉间紧紧攥住了盖在腿面上的锦裘,半晌只能问出一个字来:“谁?”
一个字也足够多了,晗辛心如刀绞,却知道这是个她必须去面对的问题。她在他面前蹲下,仰视着他的面孔,“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他们本不愿将你的腿截去,是我,谎称是你的意愿。不如此就无法救你的命。如果晋王因此降罪,一切罪责都在我的身上,七郎,我为了留住你就只好伤你至此,让我补偿你。我还有个消息要跟你说……”
他盯着她,一瞬不瞬,有一瞬间晗辛以为他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但是终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转过头去,清浅地“哦”了一声。
“哦。”他这样说,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平衍就再没有主动跟晗辛说过一句话。晗辛为他擦身换药,他也不拒绝,只是冷冷看着她,让他如何配合就如何配合。甚至当晗辛给他喂饭时,他也不瞬目地盯着她,一口一口将她送到唇边的东西吃下去,用力咀嚼厮磨,让晗辛有种他是在撕咬自己血肉的错觉。
只因他的彻骨寒冷。
在漫长冰冷的日日夜夜里,她在他冰冷的眼神中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却再也听不见他对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平衍一天天滋养了回来,晗辛却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她在龙城时就因为焦虑担忧瘦到了极致,这些日来一日日在平衍冰冷的目光中煎熬,身上仅余的一丝生气也不见了踪迹。
她也曾想要对平衍说出那个消息,但他的冰冷让她却步。当日为了告诉他这孩子的消息而不顾一切地撒了弥天大谎,如今他活下来了,她却没有了勇气。
她在一点点死去,即便是阿佳也能看得出来,而更令晗辛绝望的是,她能感觉到肚中的孩子也在一天天远离。
她的肚子不再变大,面色变得蜡黄,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都不止。到最后连阿佳都看不下去了,趁着晗辛出去,来到平衍面前,肃穆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若是恨她就让她走,这样折磨她难道你就会开心吗?”
平衍摸着自己的断腿沉吟,终于一言不发地闭上眼躺倒。
阿佳越发生气,沉声逼问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找来了,但除非你放过她,否则我不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