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昭明终于凉快了下来。
整整一夏,昭明城都被水汽蒸腾得又热又闷,有如蒸笼一般。不只是尧允这样草原上出来的北方人受不了,就连在凤都那种出了名的暑热之地长大的龙霄都有些经受不住,手中握着一把羽扇,哗啦哗啦扇得襟带乱飞,还是禁不住地冒汗。
“今年天气真古怪,江北倒比江南还热!”龙霄一进尧允的书房,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口中抱怨着,“不信你去落霞关试试,那边都比昭明要凉快。”
“是啊,二十万大军密不透风地在北边围成了一堵墙,一只苍蝇都透不进来,能不热吗?”尧允对他不请自来已经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地说。
龙霄手中羽扇略顿了顿,问道:“楚勒走了那么久,有消息没有?”
“有。”
龙霄等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的话已经说完了,登时气得都笑了:“我说老尧,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我摆架子了?我从落霞关翻山越岭来一趟昭明容易吗?就算熟不拘礼你不迎客也就算了,连好话也不给一句,这是待客之道吗?”
尧允认认真真将手上正在写的书信完成,放下笔,这才抬头朝龙霄看去,见他正自己倒了一杯酒优哉游哉地喝着,便笑起来:“你都反客为主了,我还需要待客吗?”
龙霄其实知道症结所在,叹了口气,放下酒杯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这是嫌我办事不力,没能借来那两位王爷的兵替你抵挡北边。可你得知道,我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得很,空口白牙让他们借兵向北打,总得让他们相信这事做来有道理吧。”
“道理这种事你都要我教你怎么说吗?”尧允淡淡地说了一句,拽过另一封书信,拆开来细读。
当日龙霄与尧允所定计策,是说服落霞关太守余鹤年,两家联手,互为表里,协助另一方对抗来自各自朝廷的压力。北朝调集二十万大军围剿昭明,尧允请龙霄向落霞关借兵相抗,不料寿春王和庐江王抵达落霞关之后,便以勤王讨贼主帅的名义将落霞关的兵权收到了自己手中,即便余鹤年自己也无法调动落霞关守军。
龙霄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这边理亏,尧允一边顶着来自北边的压力,一边还要在被围困的困难局面中维持昭明临江三镇的日常秩序,兵务、内务一把抓,确实已经焦头烂额,见了他自然没好气。
他想了想,往银杯中斟满酒,双手捧着,起身来到尧允面前,恭敬奉上,说道:“尧将军,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有负于你,你生气是应该的。这杯酒,就当我给你赔罪,你先喝了,我再跟你细说。”
姚远气得笑起来:“你拿我的酒给我赔罪?”话虽如是说,到底还是将酒杯接过去,喝了一口,又瞥他一眼:“你倒是识货,我这儿这么多酒,你就偏选了最金贵的。”
“那是自然。”龙霄见他喝了酒,自己也松了口气,又嬉皮笑脸起来,“我们凤都有个胡商叫飞卢颇,专从波斯运来好酒贩卖,叫作一两金。一两黄金一两酒,凤都豪贵争相竞买,许多人有钱也买不到呢。尧兄,你莫要心疼这酒,他日若有机会来凤都做客,我请你喝三斤一两金如何?”
尧允本来也知道这事龙霄并非不尽力,即便心头不满也不好一直发作,见他这样说,便顺势下坡,笑道:“你就别一两金了,快点给我想办法弄点儿兵来是正经。眼看就要入秋了,昭明储备的粮食也就一个月前景,到时候别说喝酒,只怕是喝人血的都有。”
“是是是,我知道你这里火烧眉毛了。”龙霄索性在尧允的矮几面前侧身箕坐,手肘搭在矮几上,倾身过去,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是不知道如今两位王爷在落霞关主政,别说抽调一兵一卒来昭明帮忙抵挡北边的军队,就连余帅也自身难保。”
尧允眉毛一挑,问道:“怎么回事?他不是手握落霞关九万大军吗?莫非两位王爷连他都要动?”
“可不是?!”龙霄说起这件事情就气得嘴角抽动,“凤都封锁消息都已经三个月了,他们二位对凤都都是围而不攻,不肯花费半分力气去收拾山河。清君侧也好,剪除奸凶也好,甭管打什么名义,至少要让凤都城中的人知道他罗邂的好日子到头了吧。可他们却不这么想。刚在落霞关站稳脚跟,就急着收余帅手中的兵权。我跟余帅商量着,暂且不动声色,看他们下一步怎么走,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查余帅勾结北朝之罪。”
尧允登时一惊:“勾结北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是说我昭明吗?”
龙霄嘿嘿哼了一声,也不吭声,满腹牢骚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