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十三日,平宗带着妻儿返回了龙城。
为了进城那一刻,他在前一日并不急于进城,而是在城外五里处扎营,歇息了一晚后,第二日趁着四面城门大开,全城百姓离家出城的时间,才堂皇地率领车队扈从来到城外。
前一日平衍便已经得到了消息,一早带着诸部首领和三品以上官员到城外相迎,一时间旌节伞盖云集,皇室的龙旗、八部旗帜更是林立招展,远远看见平宗的队伍过来,平衍便下令奏响鼓乐。他刻意命太常寺奏国乐,黄钟大吕,威风堂堂,引得龙城百姓无不驻足围观,就算被禁军阻拦驱赶也不愿意离去。
这副阵仗看在平宗眼中,心中明镜一般清楚,于是叫停了车队,命人牵过叶初雪的坐骑来到翟车前。
叶初雪在车中就已经听见了外面喧天的鼓乐,见平宗掀开车帘探进头来,两人相顾骇笑,她问:“是秦王?”
平宗倒也不答话,一纵身跃进车里,在她身畔坐下,上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才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记得叫他阿沃,或者七郎,叫秦王多生分。”
叶初雪低头微笑不语,头上金冠璎珞垂下来,在颊边微微晃动,益发衬得她容颜如玉,竟比以前还要明艳丰润些。平宗捏住她的下巴轻声道:“别动,你这面靥有点儿脱,我帮你重新弄弄。”
叶初雪连忙要挣开:“你哪里会摆弄这些东西,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动!”平宗凑近她的脸侧,低声制止,气息落在她耳畔生生起了一片粟皮。
叶初雪蓦地一颤,终究还是静了下来。
“他这是做哪一桩道场呢?是不是把满朝文武都拉出来恭迎圣驾了?”
“是在埋怨我当初不告而别,出来找你没有通知他一声。”
叶初雪诧异地推开他一点儿,转头瞧着他:“你偷跑出来的?”随即忍不住嗤笑:“难怪把人家气成这样,说又说不得,骂又骂不得,只好这样子来拱你上台了。”
平宗讪笑:“这事我理亏,只得由他闹去。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别想多了,病根子在我身上。”
翟车中笼着炭盆,四壁都以毛裘覆盖,门窗也都紧闭,温暖如春不说,也不透气,平宗身穿重袭,两人说了这几句话就已经满额的汗水。叶初雪便推着他出去:“你别在这里面闷着了,太热。”
他却不肯放开手,笑道:“你多穿些,一会儿带你见人。”
叶初雪一愣,还没来得及细问,平宗就已经转身下了车。一时小初抱着裘氅进来,说:“陛下命奴婢来给娘娘准备一下,说一会儿外面风大,娘娘多保暖。”
叶初雪于是明白平宗这是打算跟平衍把这擂台打到底了。平衍如此大张旗鼓的用意当然不仅仅是对平宗贸然离开龙城的抗议,而更多的是对她的一个下马威。其中所隐含的意思无非是说平宗如今已经是万乘之尊的身份地位,一举一动牵动朝局,她一个女人即便再受宠爱,以后也要谨言慎行,否则要面对的就是整个朝堂。
叶初雪自幼见惯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对这些不言而喻的表态心知肚明,也知道如果平宗若要执意将她带到旋涡中心来,今日这一场便是定鼎之役。她不敢怠慢,让小初帮着自己重新整理了妆容衣饰,待到翟车再次停下来的时候,才刚刚将身上衣物整理完毕。
平衍见平宗车队还有里许时便命禁军执皇室龙旗和贺布部的狼旗上前去迎接。
四百名禁军分列两队,列阵道路两侧,目送着平宗骑马当先,率领着车队缓缓走向城门。
平衍双臂拄拐,眼见平宗到了近前下马,便要拜下去:“恭迎陛下圣驾!”
平宗紧走两步,一把将他架住,低声道:“你我兄弟,这些繁文缛节都别提了。”
平衍却不理睬,仍旧板着脸半屈着膝,也不去看他,固执地保持着要下跪的姿势。
平宗只得道:“免礼,不要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