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三月初三上巳节又要到了,晗辛连赶着三四日,为崔璨府中七八个已经及笄未嫁的少女赶制了香囊,里面塞上菖蒲、艾草、茱萸和丁香根,佩在身上异香缭绕,除秽辟邪。府中少女都是雒都左近人家的女儿,按照雒都的习俗,三月三这一日要去雒河畔踏青祓禊。
崔璨做官清正,俸禄不多,家中下人多数是皇帝所赐,又宫中度支用度。如今见她们要出门也不好无所表示,便每人赏赠五百钱,由她们去买花粉胭脂。
这笔钱已是雒都京畿一带农户三个月的口粮钱,婢女们自然万分感激,谢了又谢,想到侧院中深居简出的晗辛娘子,便不免要唤她同去。
晗辛放开手臂将自己硕大的肚子给少女们看,笑道:“我这个样子只怕哪里都别去的好。”
少女们骇笑起来,只得谢过了晗辛,彼此相偕离去。
晗辛在门前怅立了许久,直到妙龄女子嬉笑之声去得远了,才惊觉双腿酸痛,只得扶着墙回房间坐下。
她临盆日近,行动益发不便,晚上睡觉翻身不易,总要人帮忙才成。每天双脚都肿得高高隆起,按下去一个坑,良久才能恢复。外面春光这样好,她却不能出门,心中自是十分惆怅。
崔璨似是料到了她的遗憾,特意带了春幡、纸鸢、春韭、黄酒,甚至几条刚刚抽枝的柳条来看望她。一进门见她在窗边发呆,便笑道:“我猜你大概正闷得慌,来同你解闷。”
他平日政务繁忙,晗辛已经有五六日不曾见到面,一见十分惊喜,连忙要起身招呼。崔璨将她按住笑道:“你别动,还是让我来。”
晗辛笑道:“你一介世家子弟,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有什么难的?”崔璨将矮桌搬到庭院花下,翻出一张波斯花毡铺好,又将枕头、隐囊、凭几摆放好,这才搀扶着晗辛出来在矮桌边坐下,然后将自己带来的春韭、黄酒摆上桌,看了看,仍旧不满意,对晗辛道,“你稍候片刻。”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晗辛不知他还有什么样的把戏,好奇心大起,伸头张望。
不一时崔璨回来,却是左手拎着一尾鲈鱼,右手握着一把姜蒜,身后还有个小奴子,捧着醋酱亦步亦趋。
“你这里有刀没有?”崔璨将鱼放在一旁木桶中洗着,问晗辛。
“有。”她挣扎着要起身,又被崔璨拦住,“你这样的身子就别动了,让笺奴去!”
小奴子听见主人吩咐,放下手中东西,两三步走进屋中,左右张望,问道:“刀在哪儿呢?”
晗辛无奈,只得指点了方位,让他找出一柄尖长的剖刀来,问道:“怎么,崔相今日想吃鲈鱼脍了?”
崔璨卷起衣袖,接过剖刀说:“阳春天气,自然要吃的。你看我连春韭都准备好了,怎么能不吃鲈鱼脍呢?”
晗辛见他手中执刀吃了一惊:“莫非崔相要亲自动手?”
那条鱼像是知道死期将近,一被捞出水就拼命挣扎,鱼尾摆得如同风中梧桐,水溅了他一脸。崔璨一时不防,险些令它逃脱,连忙抛了刀双手抓稳。一场虚惊之后,不免难堪,抬头冲晗辛不好意思地一笑:“差点儿让你笑话了。”
他说完将鱼在地上摔晕,重新用清水洗净,放在一旁的砧板上,拿起剖刀仔细刮去鱼鳞,破开鱼腹掏出肚肠。
晗辛见他手法熟练,惊讶得瞪大眼:“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崔相你这样的君子居然还会杀生?”
一片红晕从崔璨面上掠过,他居然有些羞涩,低声笑了笑,也不抬头,专心于手上的活计,说:“我们崔家由家母掌门,逢年过节都是她主持一家人的宴席。崔氏家风,主母例必要做一道菜祭奠祖先,鲈鱼脍就是家母最擅长的。我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就看会了。”
“看会了?”晗辛忍着笑抓住重点问,手里也不闲着,将姜蒜、春韭剥干净,放人臼中一点点捣成泥。
“是,看会了。”崔璨用刀尖将鱼鳃剜出来,松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冲晗辛咧嘴笑了笑,“以前从来没有机会亲自动手,今日难得,就在你面前献丑了。”
春日阳光正好,他被溅了满面的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一滴滴闪闪发亮,倒像是水晶般剔透澄澈。晗辛怔怔看着他的笑容,一阵风来,杏花被吹得四处飘扬,落英缤纷,落了崔璨一身。晗辛突觉心酸,惶然垂目避开他的目光,专心捣姜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