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师傅说我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师承“剑派”。
我问师傅:如果出门以后人家问我是哪门哪派,我只说我师承“剑派”,人家会不会因为我口气太大,不喜我?
师傅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的烟,而后默然不语。若是平常,这时候我就会跑到别处去玩,因为通常这种状况下师傅就不会再说话,而是陷入对某些往事的回忆里。师傅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可以做我的高祖父。
然而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同他交谈,我想师傅必然是在考虑些重要的事情而不知如何同我开口,于是依旧很恭敬地站着等他说话。
又过了两刻钟,师傅还没言语,而是低下头去。我不敢相信他会在如此悲情的时刻睡去,于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这一拍,师傅扑通一声倒下了。
呃,他死了。
第二天我再次离开的时候,我们居住了十六年的那栋茅草屋外多了一座坟,我的身上多了一个包裹。师傅留下一本书,像是一本传奇小说。里面讲了一个大侠行侠仗义、除恶惩奸的故事。故事里的大侠师承“剑派”,善用刺击之术。小说的名字叫《》。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十几年里师傅从未在我面前出手,而是不断地让我自己拿着一根木棍刺来刺去并且在我连一只鸡都刺不死的时候要我去江湖闯荡。
因为他从来就不曾是一个剑客,他只是一个生活在一本传奇小说的世界里的老人。
师傅毕竟已经很老了。
我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柄师傅用木头削出来的木剑,揉了揉揉鼻子,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大战刚刚结束,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我从未走出过这片天地,我真想出去看一看。
这样想着,我一脚踢上篱笆门,开始朝着夕阳走。
走了三个时辰之后我开始后悔。我只知道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人烟,却没有想到方圆好几百里之内依旧没有人烟。
因为干旱而开裂的大路上尘土飞扬,枯黄的干草被秋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我既渴且饿,并且第一次认识到这世界远比我想象得要大。前面是一片矮树林,树上挂着零星的叶子,泛着不健康的黄。似乎有一个人蹲在里面,屁股冲着我。
我没精打采地拖着步子走过去,远远朝着看那树林望了几眼,秋风在身后扬起一道烟尘来。
树林里的人似乎终于听见了动静,有点惊慌地在原地转过身,弄得枯枝败叶哗哗啦啦地响。然后他看见了我,赶忙跳了出来,手里擎着一根木棍,大吼:“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我觉得这些句子说起来挺押韵,可是我到底没听懂他说得是什么意思,就肃然正身,在原地一拱手:“劳驾,您说啥?”
那人似乎有些困惑,放下手里的木棒挠了挠头,然后恶声恶气道:“我是说---打劫!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噢,原来是这种事情!我叹了口气,将背后的包裹解下来抛过去,然后坐到旁边的枯草地上开始揉自己的脚:“你自己找吧——我只有这么多东西了。”
那人胡乱解开包裹,把书丢在一边——然后就只剩下了包裹皮。他看了看包裹,又看了看穿着一身补丁衣裳的我,了会呆,又有气无力地闷头钻了回去。
我揉了一会脚,走过去用包裹把书包好、背在身上,然后又围着他藏身的树林转了几圈。
他终于忍不住了,恶声恶气地问我:“你小子在看什么?!”
我道:“我不看你别人也会看你——这矮树林统共三棵树一十六片叶子,你打算怎么藏身呢?”
他蹲在里面怒道:“要你管!反正老子已经劫到三两银子了!”
我鄙夷道:“我不信,这种地方哪会有人来?我看你等了几天都没有等到人了吧!”
他的脸涨成红色,在怀里胡乱摸了几把,又将手掌从树林的缝隙里递出来摊开——掌心里果然有几块白亮亮的银角子。他得意道:“看见了吧!”
我凑过去想要仔细看一看,他却一把缩了回去。我再次鄙夷道:“明明是石子,却充银子来骗我。”
他再次怒气冲冲地将手伸出、摊开——我一把抓起那大手上的银角子,撒腿就跑。
那个人想要跳出树丛追我,可是他的脚被矮树枝绊了一下,跌跌撞撞了好久才找准平衡,而我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天,我却是几个时辰之前才吃了最后一顿饭,他怎么可能追得上我。我欣喜于手中的银角子,将它们攥得紧紧,一口气跑出了好几里地才停歇下来,倚在一堵破墙之后大口地喘息。
这堵破墙之后是另一堵破墙,另一堵破墙之后是遍地残垣。这一大片村落都已经被拆毁废弃,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中变得沉默。
从前师傅从不让我出门换粮食,也不许我手里拿银子。他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他总是在早上的时候出门,在傍晚的时候归来,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银子换一些霉的米面,维持我们好几个月的生计。
我想他大概就是在这里换得的粮食,然而如今这里也被拆毁了。
这时候我的心头忽然升起一点疑惑——以我年轻的身体尚且要用将近一天的时间才走到这里,师傅怎么能朝夕至呢?
难道师傅真的是传说中从不出手的高手?可是一个高手从不出手,又怎么能成为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