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主子这般伤心,良玉手撑地站了起来,用袖子擦泪,哽咽不已:“奶奶,您知道的,大爷入了狱,大奶奶身子素来不好,前不久犯了疯病,已经她父亲接回娘家了,而今咱们府里就只二爷一人,他晓得您不想见他,便派奴婢上山来请您,求您回家再管一管对牌钥匙,譬如请和尚、道士念经做道场、家中婆子丫头们的差遣调度、外头亲戚朋友们的接待,这些事没主母操持不行的。89kanshu”
说到这儿,良玉再次跪下,咚咚磕起头来:“奴婢知道奶奶恨极了二爷,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只是奴婢还请奶奶好歹念在你们相识多年的份儿上,请您给他撑撑场面,一场丧事下来,也不过数日而已。”
“快起来。”
玉珠忙捞起良玉,“不用你说,我也该回去披麻戴孝的。”她拂去眼泪,垂眸瞧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紫烟纱,哽咽道:“容我先换件素净衣裳,这就跟你下山。”
玉珠手脚麻利地打了盆水,将昨夜化的桃花妆洗掉,又把脖子、腕子和发髻上戴的首饰珠翠全都除下,她没有孝服,便换了套浅碧色的杉裙,临走前,她匆匆写了张便条,用油纸包了两层,压在了老地方,她告诉吴十三,陈家老人殁了,于情于理她都得回去操持戴孝,这事儿结束后就会和陈砚松办妥和离,你回来后去福伯家中等,届时福伯会寻你的,另,厨房还有昨儿炒好的瓜子儿,拿去吃。
这般将事办完后,玉珠便和福伯父女、良玉踏着夜色下山了。
往日辰时天该大亮,今儿天不太好,灰蒙蒙的,乌云堆积得很厚,似乎在酝酿着场雨。
刚下山,玉珠就瞧见路上停着几辆马车,陈家的仆役们皆垂手默立远处,陈砚松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块大石头上,背佝偻着,他一改往日华服美靴,穿着素色直裰,腰间绑了根麻绳,失魂落魄地盯着某处发呆。
听见身后有动静,陈砚松木然地扭转过头,淡淡地扫了眼玉珠主仆,什么话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手指向最前头的那辆马车,示意女人坐那儿,随之,他起身朝偏僻处走去,并朝良玉勾勾手。
“二爷。”良玉小跑过来,屈膝见了一礼。
陈砚松虚扶了把,斜眼望去,玉珠此时正扶着璃心的手上马车。
他轻咳嗽了声,俊脸阴沉无比,低声问:“刚才你去观里,有没有看见那个人?”
“哪个?”良玉一头雾水。
“蠢货!”陈砚松骂了句,足尖踢开脚边的石子儿:“就那个西域蛮子哪。”
良玉摇了摇头:“倒是没看见,奴去的时候奶奶还未睡醒,脸上带着妆,穿戴得很齐全。”
陈砚松紧皱的眉头稍松了些许。
“不过……”良玉仔细回想了片刻,低声道:“奴瞧见院子里的麻绳上搭着套男人衣裳,墙根下还立着双洗过的靴子,呵,好大的脚……”见二爷脸色越来越差,良玉顿时打了个寒噤,她立马反应过来,二爷其实是问她奶奶有没有同那个吴先生在一起,良玉怯懦道:“许是福伯的衣裳哩。”
说到这儿,良玉扯了扯腰上的麻绳,担忧道:“老爷到底还没过世,您叫我撒这么个谎把她骗下山来,不太好吧。”
陈砚松剜了良玉一眼,没言语,招手让另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厮过来,说了几句话后,大步朝前走去,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陈砚松略一抬眼,就瞧见前妻俏生生地端坐在最里头,她鼻头发红,乌云似的发髻上只簪了朵白色绢花,眸子含雾,显得楚楚可怜。
陈砚松面无表情地坐下,吩咐车夫赶车,他一句话都未说,默默从箱笼里拿出两瓶酒,擩给玉珠一瓶,自己喝一瓶。
天空隐隐有闷雷传来,马车内昏暗不明。
陈砚松仰头猛灌酒,头颓丧地低垂,映入眼帘的是她露出裙子的一截尖尖绣鞋,方才良玉说什么来着?院子里有洗过的男人衣裳和鞋袜,头些日子这贱人去城里的绸缎庄买什么了?苍绿的丝绸、现成的鞋底鞋面,还有透气舒服的布匹……想必是给吴十三做了衣裳,昨晚上新衣换旧衣,指不定还……
越想越烦闷,陈砚松又喝了数口酒。
最里头坐着的玉珠自然是将前夫这脸色动作全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她感觉他这会儿并不悲痛,更多的是愤怒,很让人害怕,哎,不晓得吴十三几时能回来,会不会看到压在石头底下的便条。
玉珠准备安慰几句,蓦地发现陈砚松死盯住她的脚,那双平日里温暖多情的桃花眼这会子含着狠毒之色。
玉珠被这男人盯得浑身发毛,忙扯了下裙子,盖住绣鞋,那句“二爷,请节哀”的话刚到嘴边,忽然,陈砚松冷冷问了句:
“你们俩是不是睡了?”
第62章
这时,一声炸雷爆响,玉珠被吓得哆嗦了下,她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身子紧贴软靠,歪着头问:“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陈砚松摆了摆手,一口接着一口喝酒,有好些顺着唇角流下来了,他也不管,任凭酒打湿襟口。
见状,玉珠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轻声说“擦擦”,车中气氛实在是压抑,她想将车窗推开条缝儿透透气,忽然见面前坐着的陈砚松双眸猩红,并且时不时地冷笑,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拧开酒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