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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鹰(第1页)

老梁看见我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走过了呼童街的拐角,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余光告诉他,有个熟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犹豫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然后调头往回赶,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了我。他说,“你太扎眼了,身板薄得像页纸,就在人群里飘来飘去。”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

我看到他缩着脖子笑起来,“你不觉得你往哪里一站,四周都是胖子吗?”

我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跟老梁有多少年没见了。我有个习惯,见到陌生人热络不起来,像老梁这样很多年没联系的人,跟陌生人差不到哪里去,顶多也只算曾经的熟人,我很好奇,他仿佛昨天刚见过我,没有任何生疏感。

我诧异地看着他,却被他身后的大屏幕吸引了过去,那块大屏幕是呼童街老街改造的产物,经常在上面放一些旧兮兮的传统戏曲,那天阴差阳错地放着《卓别林》,顿时卓别林的舞台放大到了现实中,我感觉老梁好像刚从戏中走出来,特别的不真实。

“我刚从西部回来。”老梁指了指身后驮着的大行囊,“西部太大了!”

他热情地看着我,我从恍惚中微微回过神来,生硬地憋出一句话:“有多大?”

“一条马路通到天边,邻居串门得走好几十里。”他说得略微夸张,但我感觉他不像在吹牛,他因为激动,有个唾沫泡一不留心从嘴角鼓了出来,像极了一只青蛙,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继续说,“看惯了西部的辽阔,回到沿海地区感觉特别拥挤,似乎一抬头就能碰到别人的鼻尖,拥挤得有压迫感。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这不我一回来就碰上了!”

“这跟拥挤有关系吗?”我很惊讶地问道。

“怎么没关系?拥挤就是空间小了,把你放西部去,我什么事都不做,专门找你,估计还得找十年—十年也不一定找得到!”他把两个食指叠成一个十字,似乎在加重语气的份量。

老梁这么说的时候,我脑袋里出现了画面感,仿佛我真成了西部苍茫大地上的一只蚂蚁。可是我理解不了,老梁为什么特意把西部说得那么大,好像西部幅员辽阔跟他家有关系似的。我不屑地说:“地方那么大,住的人那么少,活着不寂寞吗?”

“要的就是寂寞!一个人在那里特别的寂寞。不过大有大的好处,唧唧歪歪的事情比较少,时间全部是你自己的,很多我们这里想不开的问题,在那里抬头看看天空,低头看看大地也许就能好很多。”

我觉察出点味道来,老梁是生活上碰到问题了,去西部散心去了,什么问题非得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寻求解脱呢?我没有问他,觉得这么问太冒昧了,只有很熟的人才可以这么问;再说我也没有很强烈的兴趣知道原委,这些年我有一个习惯,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东西尽量少掺和,心里装了太多别人的东西,会让自己很累。

老梁咽了口口水,喉结像个活塞上下抽动了一下,他说:“前阵子的315公交车爆炸案你听说了吗?”

我点了点头,当时有一阵新闻铺天盖地的,到处在说这个事,我只记得有一个还在读书的女大学生也死在了那趟公交车上,我看过那人的照片,水灵灵的年华让人顿生惋惜。但我敢肯定,这个爆炸案在一般人听来跟弹爆米花没啥区别,都是一声巨响,然后几十条人命烹饪成茶余饭后的大餐,谁都没有悲伤。

老梁不同,他说他的女朋友在这趟死亡客车上,是不是那个女大学生我不知道,老梁当时就红了眼眶,他说:“我什么都无所谓,让我瞬间变成穷光蛋、恶棍,人人朝我身上吐口水,甚至扒光了衣服游街也没关系,我真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好不容易有了牵挂,一声爆炸过后全没了!”

我听完老梁的诉说,尴尬地站在一旁,那情形如同逛马路时遭遇了一场葬礼,你莫名其妙地被卷进去,还得陪他们一起悲伤。我跟老梁坦白:“我可以同情你,但我不会安慰人。”老梁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唐突,他说:“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说出来了,这里会好受些。”他摸了摸良心的位置。

老梁的自来熟,我虽然有些接受不了,但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听听他的故事,太没人情味了。我说:“你女朋友怎么在那辆车上?”

“是啊,我现在想想这几率也太小了,每个人的命都被安排好的,想躲也躲不了。那天她千里迢迢地从青海飞过来,大概飞到这里的上空时,她偷偷地打开了手机,发短信问我这里的天气。我回复她说正在下毛毛雨,她调皮地告诉我发短信的时候,她正在飞机上的厕所小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意思?回味过后,我恍然大悟:“哦,意思是说—她天上撒尿,地上就下雨?那下的是她的尿?”

老梁凄惨地笑笑,“最怕的就是前一秒还鲜活乱跳,后一秒告诉你这个人没了。”

我却被这句玩笑捕捉了去,天上撒尿,地上就下雨,这不是神仙干的事吗?但从这句玩笑里可以看出来,老梁他们的感情是不错的,甚至让我觉得有点如胶似漆,这句玩笑看似貌不经心,实际是句打情骂俏的荤话。

只是—接踵而来的悲剧太突然了,这情形如同什么呢?我仿佛看见两只蜗牛,相互伸长了触角,却突然遭遇到了猛击,惊慌是避免不了的,严重的是其中的一只连壳被砸碎了。

老梁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天傍晚的风一下子大了,把我们身上穿的衣服刮得哗哗作响,我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这儿风大,要不我们找个茶馆坐下慢慢聊?”老梁拉了一把我的胳膊,“你太瘦了,胳膊跟鸡爪似的。”

我一下子犹豫起来,那天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但突然要被人拉去倾诉,就觉得这个时间有点耗不起。还有老梁的出现也太突然了,我甚至都回忆不起他从前的样子,也怀疑我俩以前是否足够好,以至于多年不见后非得互诉衷肠。还有他现在动不动就挖苦我瘦,这让我很受不了。瘦有什么错!

我说:“要不改天吧?”

老梁用手指失望地指指我,“不靠谱!今天不聚一下,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经常在外面流动的。”我显得很为难,老梁说,“这不像你以前的性格啊,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我不屑地问:“我以前什么样的性格?”

“那干脆啊!读书时我们的学校旁边有条江,那年夏天晚上宿舍热得睡不着,我提议去泡水,大伙跟着起哄,说都要去,真下了床,马上又溜回去,只有你和我一起去了,还是翻墙出去的,泡到大半夜,回来一看,身上的汗毛都被泥水染黄了,你以为是吸血虫钻肉里了,惊恐地大叫,叫声招来了宿管员。”

“有过这事吗?”我笑着问。

“当然有了,你是不是这些年脑袋受过伤了?”

老梁的讲述让我的过去慢慢清晰了起来。他高中跟我同班过两年,因为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坐在最后一排有一个好处,就是常常被老师忽略。老梁自然也少不了消磨时光,好端端的课桌成了他铅笔刀下的雕刻作品,其中最有名的一句话是:杨丽是个大屁股。

当时杨丽是我们班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语文老师是个小伙子,大概也喜欢她,老是上课时把她喊起来朗读课文,长此以往,杨丽把一口普通话训练得炉火纯青。我在听杨丽朗读课文的时候就在替她考虑未来,我想她以后多半会去当一个播音员。老梁在听杨丽朗读课文的时候,埋头于他的雕刻作品,这个雕刻作品很快在同学中传开了,我看到杨丽满脸通红,走到老梁课桌旁,把老梁课桌上的书掀了,起初是一本一本地抓起来扔,后来架势有点像掀翻一桌酒席,愤怒遍地流淌。

杨丽的屁股大是个事实,只是她有一张无懈可击的脸庞,很多男生都忽略了这个缺点,或者说明明知道这个缺点,大家也都刻意回避,不愿意去提这个事,偏偏老梁把这个大家都不敢说或者不愿意说的事实说了出来。谈论一个漂亮女生的屁股是多么不礼貌的事啊!如果谈论杨丽的头发眼睛鼻子也算了,偏偏是屁股这么一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部位。我觉得老梁当初犯了致命的错误,要评论杨丽的屁股,至少可以找个同学私下用语言描绘,说话多安全啊,跟空气一样,说过听过,哈哈一笑就完了,即使让杨丽听到了,还可以抵赖。话说出去了,没有把柄,除非你能追上声音,把它抓回来。但刻在桌子上就不对了,那是想赖都赖不了的证据,而且把人家的名字刻在上面,又是这么不正经的一句话,简直就跟钉在耻辱柱上没什么差别。

老梁摇了摇我的胳膊说:“你发什么呆?”老梁顺着我的目光落到了那块大屏幕上,他说,“画面也不香艳,有什么好看的!”

我幽幽地说:“想起来了,高二开始同班,毕业以后就没再联系过。”

老梁说:“你怎么才想起来!”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记那么牢干吗?”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来了兴趣,因为老梁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他和杨丽在雕刻事故后不久竟然开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因为那场恋爱,老梁几乎成了人民的公敌,他们却不管不顾,大白天在操场上亲嘴,全校的老师看到他们也摇头,绕着他们走。果然,两个人高中毕业后都没考上大学,后来消失在滚滚红尘中。

老梁背着大行囊,仿佛刚从那场爱情跋涉中走出来,我猛然间浑身一颤:“你说的女朋友不会是杨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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