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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男女(第2页)

“你多大年纪了?”

“三十五六。”

女人在后面吃吃笑,两手按在嘴巴上,又奇怪地把鼻子搓了一下。我问他们的那个村子离这里有多远,兴儿不高兴了,闭上了眼睛,使劲把嘴角瘪着。这样他的整个嘴巴变成了一条很长的线。

我觉得这个人的神经可能有点儿不正常,就不再问下去;可是我不说话时,他的嘴巴倒张开来,咕哝了一句顺口溜儿:

“问这问那,让人害怕!”

梅子笑了,我却没有笑。一句话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刚才的确问得太多了,这很像盘问一个生人,至少是不礼貌的。像所有人一样,他当然也不希望别人扰乱内心里的某种东西,拒绝吐露关于自己的一些秘密。我知道很多流浪汉就是这样:高兴了可以无所不谈,可就是不允许别人刨根问底。我觉得自己不够尊重他,心里泛起一股歉意。我说:

“别把我们当外人,大家都是来山野里转的,只不过刚才你们出现得太突然,让我们有点儿害怕……”

兴儿这时脸上有了笑意。他在火光里盯着梅子的衣服看了又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

“县长是你家亲戚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人摸不着头脑。梅子张大了嘴巴,“干吗要跟他是亲戚呀?”

兴儿拍着两个尖尖的膝盖:“我见过山后村县长一个亲戚,就穿了这样的衣裳……”

这很可笑,但我们都笑不出来。他的询问方式来自一种非常朴素的观念,显然并没有侮辱我们的意思。

这时候我想起了什么,到帐篷内的提包里翻找着,找出了一些糖果、糕点,还有一包香烟。兴儿和那个女人就大口吃起来。糖果咬得脆响,他们的牙齿真好。吃了一会儿,我让兴儿吸烟,他一把将烟推开:“这种小烟棒,不顶事的。”然后就从腰上抽出了一个很大的烟荷包。

烟荷包里有烟有纸,烟纸是一些撕成长条的报纸。他飞快地卷起一支长长的喇叭烟,又从火里捏出一个通红的木炭——这真让我们惊讶,因为红色的木炭就捏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我们差不多听到了炙烧皮肉的吱吱声,闻到了焦煳味儿,可他一点儿不在乎,硬是捏着它把烟点好,然后再把那个炭火重新放到火堆里。他使劲吸着,吸几口,又把烟蒂插到身边的女人嘴里。女人吸了几口,一边徐徐地吐着烟,一边对梅子说:

“不尝尝吗?挺好的关东烟儿。”

梅子连忙摆手。

3

他们吸了一会儿烟,两眼马上变亮了,话也多起来。兴儿拍拍肚子:“好一顿饱吃。”又说:“俺姊妹俩,吃不愁,穿不愁,一天到晚满山走。天黑下来,俺就找个草窝,铺一铺,软软和和搂抱着一睡,比什么都好,给个县长俺也不换哪!”

看来“县长”在他那儿是最重要的一种人生参照。

“夜里不冷吗?天再冷下去怎么办?”梅子非常牵挂这两个人。

“天冷草多,人老觉多。”

梅子给逗笑了。

“睡在草窝里,两个人搂抱着,使劲搂抱,还怕天冷吗?俺和俺姊妹就这样过冬哩。”

小女人笑着,一边笑一边偎在细长男人怀里,还把两只手插进男人的腋窝。看上去,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有点儿像长颈鹿驮了一只小猴,令人忍不住要发笑。

兴儿又说:“你俩看来也是有福的人,知道在野地里搂抱着睡觉,这滋味才叫好哩。姊妹们在一块儿别吵也别闹,有点儿吃物一块儿分了吃,比什么都好……”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时候我才多少认定了,他身边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或恋人。我很想问一句他们什么时候结婚、为什么不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但又怕惹他不高兴,就打住了。

他告诉我们,他们本来打算今晚就在靠近我们帐篷的那个灌木丛里睡觉。他说那里已经铺好了一个草窝。

我问:“如果夜里感冒了怎么办?

兴儿说:“你是说病倒吗?哪能病倒哩!俺和姊妹从来不得病。”

他说这个夜晚有这么好的一堆火,就不到草窝里去了,他们要在火堆旁边过夜。我想请他们到帐篷里睡,可我看到了梅子担心的眼神,就没有说出来。

又玩了一会儿,我刚说要睡觉,兴儿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副肮脏不堪的扑克牌,摇晃了一下,非邀请我和梅子一块儿打几回扑克不可。梅子吞吞吐吐地推让,那个矮小的女人就大大咧咧说:

“姊妹,耍耍牌儿吧,耍耍牌儿夜短。”

她一边说一边牵上梅子的衣袖往火堆跟前拉。

我们有点儿拗不过他们,只得玩起来。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兴儿和这个小女人玩牌的技术高明得不得了,前几盘我们很快就输掉了。兴儿伸出黑乎乎的手问:

“给点儿什么?”

这时候我才明白他是在赌博。我有点儿不高兴了,但又不愿惹他,就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这是准备路上点火用的。他接过打火机看了看,说了句“也行”,就从领口那儿一下溜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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