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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第1页)

一零年春天到夏天,我去了几个地方,算是一次小范围的周游世界。我主要是看朋友,顺便让自己在步入未来之前再静一静心。

我先去了山东,看望大学室友于舒。她毕业直接进国企工作,之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大她六岁的本地男生,两人迅速结婚生子,我去的时候,小孩子已经到了该进幼儿园的年龄。她生活没有任何真的困扰,只是有无穷烦恼,跟我抱怨逢年过节反而时常加班,回老公乡下老家时,还必须按规矩行跪地磕头的礼仪。

然后我去了江西,去看刘妍。和平生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租住在隔壁。她最终回了老家,找到一个小公司做会计。她曾经那么想在北京扎根,可还是选择了回去。若不是结婚怀孕,她几乎可以留北京生活得不错,但是考虑到小孩,考虑到要把父母或者公婆接过来带小孩,就必须买或者租大房子。想租一个能容纳一家五个人的大房子,她和老公还要把收入翻倍。于是还是选择回了老家,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至于困厄,至少孩子有老人看。她说想起当初出来之前闯荡的冲动,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刘妍给我讲了从前几个朋友的去向。老金早就不唱歌了,在北京找了房产中介的工作,想多挣点钱,但是做得不顺,公司把他分到了租房组,租房一单到个人手里只有两三百块,卖房组的只要卖一套,提成最少五千。他已经三十几岁,受不了这种底层的不公,就从那家公司辞了,又花了两周找到另一家房产中介,进去了才感觉公司小的劣势,比另两家垄断的大公司客源少了太多,他从早到晚在网上泡着,不遗余力打电话。他讨厌北京,但在电话里把北京夸成了花。他不想两手空空回老家,但也没有了再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的热情。

刘妍还说起赵志高,给我讲了赵志高的家,讲家里的幼儿教育设备和小孩请的英语家教。赵志高的工作比他想象的顺利,闲暇时光他还看电影,有时候还在网上发影评,粉丝不少。但是他爱看的片子发生了极大转折,开始喜欢动作大片和轻喜剧,说以前自己追的看不懂的艺术片真是矫情到了极点。刘妍说,赵志高家还弄了一套很贵的家庭影院系统,有投影仪、屏幕和六个音箱的音响系统,但是现在基本上只给两岁儿子播放儿童英语和幼教动画片。他不让小孩子看电影,说看多了脑子乱。

她还说起了平生。她后来也没见过平生,只是听朋友偶尔八卦。听说平生闪电结婚又离婚了,婚姻只持续了不到四个月就结束了,具体原因不知道。他在北京又待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没考上研究生,听说零九年夏天一个人南下广东了,去一家报社工作了,但不知道是做什么。

这是这两年中,我听到的唯一有关平生的消息。

和刘妍走着聊着,看她老家的山峦和树,觉得有些东西已经离我们很远了。那些出租屋的日子,在公共洗手间外面排队的日子,吃泡面喝啤酒熬夜的日子,离我们都已经很远了。我们断断续续间,联系都很少了,过年时也不过是在群发短信中瞥到一眼熟悉的名字。其实我很希望还能和他们有更多交流,只是距离太远了,见一面都不容易。我有时会想起他们,很想将他们写下来。可我想不出什么故事,我认识他们都太浅了,甚至没来得及发生故事。我的日子一直太平凡,很多人聚拢,又匆匆散去,没有故事,只有时间如水流去。

从刘妍家出来,我就近去庐山住了几天。

上山之前,我在九江小作停留。坐在浔阳楼上,望着长江浑浊的江水。江水缓慢流动,没有波涛,看不出速度。江边筑着长长的防洪堤,堤岸内侧一片荒芜。码头铁栏歪倒而充满锈迹,一座架空的小房子用水泥浇铸在四根粗壮的立柱上,房子下面有人打麻将。一艘巨大的挖沙船像行驶在江里的卡车,四方形的金属船斗,一个女人从船舱里走出来,将一个塑料桶放入江水,她的手臂强壮,卷着裤腿,动作利落,不长的头发在头后扎一个小辫。我想起《琵琶行》,白居易就是坐在这里,听着歌女在江里唱歌。江州司马青衫湿。

我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只是寻常白酒,却名曰好汉酒,有一丝微甜,并不辛辣,度数不高,五元一碗卖游人助兴。造反的好汉已烟消云散,好汉饮的酒成为旅游小吃,宋江题写的反诗被装裱成画。浔阳楼还是那座浔阳楼,可是江州已经再也不是那个江州。反叛的灵魂最终选择了招安,空留一江春水。不是因为不够勇敢,只是因为灵魂里除了朝廷,不知别的可能性。

上山之后,我住在青年旅社。去各种地方都喜欢住青年旅社,主要是为了与他人接触。这间旅社设施偏简,管理松散,更适合长居。店里有几个广东商人,说是年年来,每次住上个把月,喝茶下棋聊天,权当自家行宫。都是有闲情的人,生意不好不坏,养生颇有研究,说起茶叶头头是道,与店主一起聊腐败和世道昏庸。我住四人间的一个床位,同屋还有两个女学生,在南昌读书,忙里偷闲结伴春游。她们还处在要用最有限时间看最多风景的年龄,拿着网上下载的旅游手册,做路线计划,要去的景点很多,问我要不要同行,我婉拒了。我每天在店里吃了早餐,去附近走走,然后在大部分客人去景点之后留在酒店里坐着,酒店后有两个塑料椅子,正好看山景。我习惯在清早洗衣服,太阳出来的时候,挂在房后的绳子上刚好能被风吹到。衬衫的衣角呼啦啦飘,背后的阳光若隐若现。

直到临走前一天,我才准备去山里的景点走走。听说石门涧陡峭,山路颇不好走,上下至少要两三个小时,店里的广东人笑着说,去过一次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去了,这反而增添了我的兴趣。

穿过大天池,喂了喂猴子,来到石门涧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石门涧是先下后上的山涧,上来的人无不气喘吁吁,一边用手扇风,一边面红耳赤地笑。卖冰粉的阿姨生意红火,乐得合不拢嘴。我一个人慢慢向下,傍晚的太阳照射着脸颊,巨石在身旁的谷道里寂静横陈,为一种流逝的、无常的、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作出强大的注解。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不会感觉到对外界来说最重要的时间流逝。一步步下台阶,身旁是溪流汩汩的声音。巨石在沿途错落,仿佛刚刚被一场滔天洪水冲入这片山涧,每一块都像是一座小山。草和叶子肆意蔓延,初夏的浓绿被尘土染上一层灰色,但仍旧葱茏。石阶很陡,有几处几乎直上直下。

最后到了一片空地,前方又是林木。有一座小庙,门口的石牌写着这里曾是佛教净土宗讲经的地方。净土宗在庐山东林寺创立,慧远大师在这里建了讲经台,留下禅音萦绕。此处的游人已寥落无几,能听见瀑布遥遥的水声在空谷轰鸣。在我的正前方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石上刻着一个“空”字,气魄宏大,字体隽秀,漆成红色,在四下山壁与流水的围绕中异常醒目。

我站在小路上,看着这个空字。红色的字像是在石头里漂浮,随风起落。我有种感觉,像看着一棵洋葱剥落,剥到最后空空如也。一层层剥开,一层层脱落,都是表皮,里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剥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我那么急不可耐一层一层剥掉所有看得见的表层,希求找到深处核心,可是最后只有一个空字。接受了这个,我的世界反而静了。

从庐山上下来,我继续南下,到深圳看了徐行。徐行在北京打拼两年有余,零九年初被派到深圳做项目,一来二去觉得深圳更好,包容性比北京好很多,于是决定留下。

三年没见面,徐行的生活看上去有一两分黯淡。他终于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友分手了,看着女友嫁给当地的处长,在网上晒出结婚照和无穷无尽的宝宝照。分手后两年,他才找到新女友,这次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从来没有带新女友来见老朋友。我不知道他担心什么。在深圳见到他,他也对女友的事只字不提。他只是依旧喜欢说工作。他的工作始终在他口中前途似锦、空间广阔,但每次我问他具体做什么职务,他又开始语焉不详,说他们什么都做,参与整个工程流程,似乎在工程设计、立项、招标、施工、监理的全过程中都有他们的身影,于是我更加不清楚他们公司本身的性质。

徐行仍旧喜欢谈他的见多识广,只是谈话的对象从京城出名的老板变成了地方政府官员,他喜欢讲每一个地方的喝酒风俗,不同政府的办事风格和款待特征,讲那些工程背后的利益关系,讲招标过程可以动的手脚和权力插足的位置。他讲得仍然带着三分神秘和五分得意,有些地方故意压低了声音卖关子,并不是得意于自己做的事情了不起或优于他人,但他似乎得意他正接触和见识别人见不到的东西。当一层不透明的钢铁在头顶笼罩,底下是一片海洋,任何与罩子的亲密接触或泄露出的消息都显得路径不凡、眼手通天。徐行他们一直随行就市,虽然说着这个世道规矩崩坏,但也心甘情愿地陪着玩下去。

徐行只提到零星的生活。他一直想在北京买大房子,但一直做不到。从零六年本科毕业就一直说,想买房,想出租,想以房养房。可是他始终没筹到首付,攒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房价上扬。徐行的父母做工人一辈子,仍然住在没有拆迁的老楼里,徐行从小就睡在沙发床,现在回家几乎无踏足处,买房不可能求父母支持。他在两难中踌躇。他不甘心回老家,他从出来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抱定了混出一番天地的志愿,但他又无法留在北京,眼看着家境更好的同学一一买房结婚生子,只有自己无能为力,于是干脆南下,到最南端寻找机会。他相信在这个最早开放的城市,身份的势利总比京城少些。徐行仍然对出人头地的生活抱着热望,一种在我看来近乎无根据的热望。那种自负的热望在一开始显得滑稽,但是重复到一百次,就令人在悲伤中心生敬意。

吃完饭,我们在街上散步,徐行忽然说起林叶的事。他听说林叶分手了,很关心地问她现在怎么样。

“你都听说什么了?”

“没听说什么,”徐行说,“就听说,听说她做小三,人家不要她了……我这人说话粗,不好听,你可别跟她说啊。我都是听说的,说错了你别介意……其实这种事也正常,现在多得是,谁说不能做小三呢……回头不行我看看我的同事里要有合适的,给她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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