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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泳者之洞(第1页)

我答应过要告诉你人是如何陷入爱情的。

一九三六年,有一个名叫杰弗里·克里夫顿的年轻人,他在牛津大学的一个朋友跟他提起我们这群人。他跟我取得联系,第二天结婚,两个礼拜后带着他的妻子飞到开罗。那是他们蜜月的最后几天。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我认识凯瑟琳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一个有夫之妇。克里夫顿从飞机里爬出来,然后出人意料地,她也爬了出来,而我们的探险计划只包括克里夫顿。卡其短裤,瘦棱棱的膝盖骨。她对于沙漠来说过于火热。比起新婚妻子的热情,我更喜欢属于丈夫的年轻。他是我们的飞行员、情报员,我们的侦察机。他代表“新时代”,飞上蓝天,扔下长长的彩色密码丝带,告诉我们应该去哪里。他常常当着众人赞美她。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的丈夫把他蜜月的欢愉挂在嘴边。他们又去了开罗,一个月后回来,还是老样子。这一次她安静了许多,但他还是那个年轻人。她会蹲在汽油罐上,两只手托着腮帮子,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盯着一块总在拍动的柏油帆布,克里夫顿则在一旁继续赞美她。我们曾试图用玩笑来阻止他,但是要让他谦虚一点儿就等于跟他过不去,我们谁都不想那样。

在开罗待了一个月之后,她变得沉默了,常常读书,更喜欢独处,就好像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她突然了解了身为人的奇妙之处,人会变。她不一定非得做一个嫁给了探险家的社交名人。她正在发现她的自我。这是令人痛苦的一幕,因为克里夫顿看不到她的变化,她的进步。她读所有关于沙漠的书。她可以谈论乌维纳特和失落的绿洲,她甚至找到了很多不起眼的小文章。

我是个年长她十五岁的男人,你知道的。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把自己想成书里那些玩世不恭的恶棍。我不相信永恒,不相信海枯石烂的感情。我比她大十五岁。但是她更聪明。她比我想象的更渴望改变。

开罗城外尼罗河港湾里延续的蜜月,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改变了她?我们跟他们见面不过短短几天——他们在柴郡举行婚礼,两个礼拜后就来到我们这里。他带来了他的新娘,因为他离不开她,同时又不能对我们毁约,对我和麦多克斯。我们会吃了他。于是那一天,她瘦棱棱的膝盖骨从机舱里冒出来。那是我们故事的负担。我们的处境。

克里夫顿赞美她的手臂,她脚踝的修长曲线。他描述她的泳姿。他还说起宾馆套房里新式的坐浴盆。她如何狼吞虎咽地吃早饭。

对于这一切,我不置一词。每当他绘声绘色的时候,我偶尔会抬起头,捕捉到她的眼神,她正注视着我无言的愤怒,然后得体地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讽刺。我算是个成熟的男人。我也算历经风霜,十年前便从达赫莱绿洲一路走到大吉勒夫,是我画出了费拉菲拉绿洲的地图,我认识昔兰尼加,我在沙海中至少迷路两次。她遇见我的时候,我身上已经贴满了这些标签。或者她的脑袋稍微转几度,就可以看到麦多克斯身上的标签。不过出了地理学会,也就没人知道我们的名字了;我们是一个小团体里的先锋人物,而她只是因为这场婚姻才碰巧撞进了这个团体。

她丈夫赞美她的言词毫无意义。而我的人生,即便作为一个探险者,在很多方面都受控于言词。受控于谣言和传说。画在地图上的东西。记录下来的一鳞半爪。文字的匠心。在沙漠里重复说一件事不啻于把更多的水泼到地上。在沙漠里一个字眼可以伴你走上几百英里。

我们的探险队在离乌维纳特大约四十英里的地方,我和麦多克斯要单独执行一个侦察任务。克里夫顿夫妇和其他人留在营地。她把身边的书都读遍了,就来问我要书。我除了地图什么都没有。“你晚上读的那本书呢?”“希罗多德。嗯。你要这本书?”“恕我冒昧。如果这书很私人的话。”“里面有我的一些笔记。还有摘录。我得带在身边。”“是我失礼了,请见谅。”“等我回来我可以给你看看。我旅行时习惯了把这本书带在身边。”

我们都很礼貌而矜持。我解释说这本书很普通,她表示明白了。我走的时候,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自私。我承认她很有风度。克里夫顿不在场,只有我们俩。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帐篷里打包。我对社交的那一套大都不屑一顾,但是对于礼节所包含的微妙之处有时候我也会欣赏。

一个星期后我们回来。我们有不少发现,理清了很多头绪,兴致很高。营地里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庆祝。克里夫顿总是在为别人庆祝。挺感人的。

她拿着一杯水来找我。“恭喜你,我已经听杰弗里说了——”“是的!”“来,喝了它。”我伸出手,她把水杯放进我的掌心。刚喝过水壶里的酒,水入口感觉很凉。“杰弗里为你们准备了一个晚会。他在写一首歌,还让我读首诗,但是我有别的主意。”“给你,把这书拿去看吧。”我从背包里抽出书,递给了她。

等大家吃过饭,喝过茶,克里夫顿拿出一瓶白兰地,他一直把酒藏到那个时候。那天晚上,麦多克斯讲述我们的旅行,克里夫顿唱起那首滑稽的歌,我们大家一起消灭了白兰地。接着她开始念《历史》——关于坎道列斯和他王后的故事。我一直都是跳过那个故事的。它在书的很前面,跟我感兴趣的地方和时代关系都不大。不过当然是个有名的故事。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故事。

这个坎道列斯宠爱上了自己的妻子,他把她宠爱到这样的程度,以致认为她比世界上任何妇女都要美丽得多。在他的侍卫当中有他特别宠信的一个人,这就是达斯库洛斯的儿子巨吉斯。坎道列斯把所有最机密的事情都向这个人讲。既然他对于自己妻子的美丽深信不疑,因此他就常常向这个巨吉斯拼命赞美自己妻子的美丽。59

“你在听吗,杰弗里?”

“听着呢,亲爱的。”

在这以后不久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命中注定要遭到不幸的坎道列斯向巨吉斯这样说:“巨吉斯,我看我单是向你说我的妻子美丽,那你是不会相信的(人们总不会像相信眼睛那样地相信耳朵的)。你想个什么办法来看看她裸体的样子罢。”

可以有很多说法。你知道最后我会成为她的情人,就像巨吉斯会成为王后的情人,杀死坎道列斯。我是因为需要某个地理线索而常常翻希罗多德的书。但是对凯瑟琳来说,希罗多德为她的生活开了一扇窗。她朗读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的眼睛只盯着书页上的故事,仿佛说话的同时,她正在流沙里越陷越深。

“我承认您的妻子是举世无双的丽人。只是我恳求您,不要叫我做这种越轨的事情。”然而国王却回答他说:“别害怕,巨吉斯,不要疑心我说这话是打算试探你的忠诚,也不要害怕你的女主人会把什么危害加到你的身上。要知道,我会把这件事安排得要她根本不知道你曾经看见过她。”

这是一个讲述我如何爱上一个女人的故事,她给我读了一个故事,一个来自希罗多德的故事。我听到她念的每一个字,隔着火堆,她一次也没有抬起头来,即便是在跟她丈夫调笑时。也许她就是念给她丈夫听的。也许这个故事就是为他们自己挑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机。这只是一个触动了她某根神经的故事,因为其中的暧昧。然而一条小路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尽管她不会把这当做迈向歧途的第一步。肯定不会。

“我叫你站在我们卧室的敝开的门的后面,当我进来睡觉的时候,她是会跟着进来的;在入口附近的地方有一把椅子,她脱下来的每一件衣服都放在这个椅子上。这样你就可以逍遥自在地来看她了。”

但是巨吉斯离开卧室的时候被王后发现了。于是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做了什么;尽管她心里羞愤,却并没有声张……她沉住了气。

这是个奇怪的故事。是不是,卡拉瓦乔?一个男人虚荣到渴望别人来嫉妒他的地步。或者他是希望别人能相信他,因为他觉得别人并不相信他。克里夫顿完全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他却成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故事中这个丈夫的所作所为虽然让人震惊,同时又有其人性的一面。足以让我们相信这个故事。

第二天妻子把巨吉斯叫到身边,给了他两个选择。

“现在有两条道路摆在你跟前,随你选择。或者是你必须把坎道列斯杀死,这样就变成我的丈夫并取得吕底亚的王位,或者是现在就干脆死在这间屋子里。这样你今后就不会再盲从你主公的一切命令,去看那你不应当看的事情了。你们两个人中间一定要死一个:或者是他死,因为他怂恿你干这样的事情;或者是你死,因为你看见了我的。”

于是国王被杀死。一个新的时代开始。有过关于巨吉斯的抑扬三步格的诗。他是第一个向戴尔波伊神殿献纳礼物的异邦人。他统治吕底亚国二十八年,但巨吉斯被人们记住只是因为一个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

她停下不念了,抬起头。挣脱了流沙。她正在蜕变。权力就这样易手了。与此同时,随着一个小小的故事,我陷入爱情。

文字,卡拉瓦乔。文字的力量。

克里夫顿夫妇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住在开罗。克里夫顿还给英国人干别的事,天知道干什么,他有个叔叔在某个政府机构。这都是战争爆发前的事。不过那时候开罗城里什么国家的人都有,聚在格洛皮酒吧开晚会,没日没夜地跳舞。他们是一对很受欢迎的年轻夫妇,相敬如宾,而我则是开罗社交圈的边缘人。他们很有钱,过着讲究的生活,晚宴,花园酒会。我时不时也会出现在那里。我本来不会对这些场合感兴趣,但是现在我会去,因为她在那里。我可以一直禁食,直到看到我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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