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只华丽的猫,又高又瘦,通体黑色,昂首阔步,吸血鬼般的犬牙快要延伸到它的下颌。绿色的眼睛和扭曲的尾巴展示着它的东方血统,留有疤痕的左耳证明它从来不惧怕战斗。
今天它一边闲逛一边宣称对它领地的征服。它已经在这幢房子里住了太久,以至于没有人记得最初是谁把它带到这儿的,抑或是它不请自来。一些房客用愤怒的嘘声将它赶走,惧怕它黑豹般的优雅和坚定的凝视;一些房客用温声细语和赞美之词将它揽在怀里,为它提供一处温暖的住所,然后像所有人一样,在他们不得不将它留下的时候挥泪告别。自从它开始住在这里,已经有二十六位房客搬进又搬出这幢坐落在比乌拉果园的房子,而它从来没有因为吃不饱而另寻他处。它曾经有很多名字,现在它叫小古怪。
它站在窗边——那个情人把窗子打开,因为室内的闷热实在令人窒息,他担心他的汗水就足以使屋内空气潮湿不堪——俯视着这间屋子,然后跳到女孩坐着的椅背上。它向前靠了靠,嗅着她姜黄色的头发,用它湿漉漉的小鼻子碰了碰她的一只耳朵。在她没有任何回应之后,它好像备受冒犯,转而抬起它的脸看向那个男人,眨了眨眼睛。
那个情人正在哭泣。他坐在另一面墙边的折叠椅上,将整张脸埋在手掌里,前后摇晃着身子。每摇晃一次泪水就更快地流出来。他以前经常花上几个小时——有时甚至是一两天——来体验这份陪伴,享受这份浪漫,直到绝望的突然来袭;握着对方的手,轻抚对方的脸颊,以这相伴为乐。但是似乎每次的相聚都没有前一次令人愉悦,似乎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每次一结束,那份渴望就再一次被燃起,而孤独感像浪潮般向他袭来。
他在道歉,就像他以往一样。“对不起,”他呢喃着,话语哽在喉咙,“哦,尼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回应,空洞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嘴巴惊恐地半张着。
“你只是……”他说道,“我怕你又一次打算离开这里。我承受不了,你是知道的。我受不了。我实在太孤单了。”
他继续哭泣着,沉浸在自怜中无法自拔,任凭它吞噬着他空虚的存在感。我的人生是充满繁忙的工作的,他心想。我做事,我伪装,我帮助他人,我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然而每天结束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只有我。我,孤身一人,整个世界依旧前进,仿佛我从来都不存在。如果我消失了,甚至数月之后都不会有人察觉——没有一个人察觉。像我这样的家庭,没有钱,父母破碎的婚姻,只有一半血缘的兄弟姐妹,以及人满为患的家,家人在一些人离开之后便渐渐疏远。我一年到头都不会和我那些只有一半血缘的兄弟姐妹说上一句话,只是在我圣诞节回家的时候会偶尔遇见。更糟糕的是,我母亲每次在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都好像十分诧异,尽管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在《赞美之音》播出的时候,她都会接到我的电话,就像上了发条一样。他们都不在意。没有人会在意。我将消失在一道烟雾中,但别人能记住我的只是我留下来的烂摊子。
他抬起头看着尼基,他痛苦的根源。一个漂亮的女孩,没那么惊艳,没有任何一点别人会说你配不上她,尽管他认为有些人会接受不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他心想。一个好女孩,没有什么野心,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势不可当的激情,没有香槟和玫瑰。只要一个能陪伴在我左右的人,一个不会离开的人。
那只猫现在站在衣柜旁,嗅着衣柜门之间的缝隙。那个情人跳起来将它赶开,拍着巴掌、发出嘘声想让它紧张;之后,随着一声恶狠狠的怒吼,那只猫跳到床上,逃出了窗外。他考虑是否关上窗子,这样那只猫就不会再次跑进来,但是这么热的天他的公寓已经开始闷热得喘不过气来,并且他也怕关窗导致的异味会扩散到整幢房子。他用衣袖擦了擦汗津津的脸,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至少我们会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他回头看着他安静的同伴时心想。我要来一杯葡萄酒,握着她的手。或许她会愿意和我看一部电影,在我们开始之前。
由于那只猫经过时碰了一下,她的右手突然从座椅扶手上滑落,垂在半空中,那么安静,那么柔软。多么漂亮的手啊,他心说,指甲总是干干净净并且细致地修剪过。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直想把那手放在我手里,将那光滑的皮肤紧握在我的手掌之间。
不如就现在吧。他取过折叠椅,放在扶手椅的旁边。真是有趣,他心想,她看上去要比之前瘦小很多,那么脆弱,那么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呵护。他将垂下来的小臂放回到扶手上,然后去厨房的抽屉里拿了把剪刀。非常缓慢、非常小心地剪开缠在她脖子上的布基胶带,然后极其小心地从她的头上取下那用胶布固定的厚透明塑料袋,这样就不会弄乱她漂亮的发型。他过会儿将给她洗个澡,脱掉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干净,帮她清洗汗津津的头发然后梳理整齐,再用婴儿爽肤粉扑在她身上。像这样热的天气,应该很快就会干的。
“这儿,”他柔声说道,在她太阳穴上深情一吻,那里再也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了。他坐在他的座位上,举起那只手,只是蜻蜓点水似的一吻。“这里,”他重复道,将那只手紧握在他自己那更大更粗糙的手掌之间,就像他一直想象的一样。
“一切都很好,不是吗?”他自言自语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