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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完整自白(第1页)

在犯下暴行之时

和犯下暴行的初始动作,其中的心路历程

犹如五彩遐想或一场噩梦,

天才和凡人,

也一同商讨对策;而一个人的心境,

如同小小国度,

备受暴动叛乱之苦。

——《凯撒大帝》

我这个人本性并不坏。我只是敢爱敢恨。野心、爱情、嫉妒、憎恨、复仇,这些情绪对有些人而言稍纵即逝,对我而言则是轰轰烈烈。没错,这些情绪都能被隐藏得很好,如同蜷曲成圈的巨蟒,只要不去惹它,就不会咬人。不过一旦被惊醒,其一举一动不仅能置人于死地,而且毫不宽容。非常熟识我的人也不会知道我有这一面,连我自己的母亲都不知道。我常常听她说:“要是特鲁曼的感性更加灵敏该有多好!要是特鲁曼不会对凡事不闻不问该有多好!总而言之,如果特鲁曼内心有更多力量该有多好!”

在学校也一样。没有人了解我。大家都以为我温顺乖巧,叫我小乖。这个绰号让他们叫了三年后,我对他们进行了反扑。我找他们的老大单挑,将他扳倒在地,让他的脸朝上然后猛踩。在我的脚落在他脸上之前,他长得还不错。之后——反正他从此再也没有叫我小乖了。后来没多久,我踏入社会,进一家商店工作,别人对我的期望更加渺小。我准时上班,工作表现也一丝不苟,他们只把我当成一架性能不错的机器。

一个男人既不运动,也不抽烟,也不苟言笑,谁管你有没有什么内心世界和个人感觉?我运算数字精准,并不代表我充满爱心和热情。我甚至可以一天接一天、一个月接一个月地不停抄写,一个错字也不会出现。不过也证明了他们想象的并没有错,我的确只是一台普通的机器。我让他们把我当做机器,自己心里倒是很确定,总有一天他们会改变看法,就像其他人一样。事实上,唉,我从没有好好爱过任何人,连我自己都包括在内,我根本不在意任何人对我的看法。生命对我而言几乎是一片空白,仿佛一片贫瘠的荒原,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徒步前进。

要是没有遇见玛莉·利文沃兹,大概我就如此空度余生了。九个月后我辞去会计室的工作来到利文沃兹先生的图书室,心中燃起熊熊烈火,这把火不曾熄灭过,也永远不会熄灭,直到我掘完自己的坟墓。

她真美!我跟着新老板进入客厅的第一天晚上,看到这位女人站在我面前,全身散发出既吸引人又令人不敢靠近的魅力。我当时如同被闪电击中,如果继续待在这个房子里,命运将如何发展?她当时表现得高不可攀,对我最多不过是匆匆一瞥。然而她对我的冷淡当时并没有让我太注意。只要能让我站在她附近,让我看着她可爱的外表而不受责备,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实在的,注视她就像看着一座即将爆发而外围长满花朵的火山口。我在旁边徘徊时,每分每秒都可以感觉到恐惧与着迷。不过,就是因为恐惧与着迷,才让当时的一分一秒都值得品味。即使可以撤退的话,我也不愿意离开。

情况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我对她的感觉有快乐,也有难言之痛。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停止端详她,每一个小时,每一个日子。她的微笑,她的动作,她回头或是扬眉的风姿,我都留神注意。我希望能够将她的美丽紧紧编织在我的心上,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将我们俩分开。因为我当时就和现在一样看得很清楚,尽管她娇羞造作,但她绝对不会屈就于我。不会的。我可能会躺在她足下任她践踏,她甚至都不会转头看看踩到什么东西。我可能要花上几天、几月、几年的时间才能得知她的每个愿望,但她也不会感谢我的辛劳,甚至连我经过时也不会正眼瞧我。我对她而言根本一无是处,也无法进入她的生命,除非——这个想法慢慢形成了——除非我可以想办法主宰她。

与此同时,我为利文沃兹先生从事听写的工作,他对我颇为满意。我凡事讲求方法的态度正合他的口味。至于另一位家庭成员埃莉诺·利文沃兹小姐,她对待我的态度也符合她的本性,高傲却不失同情。对我称不上热情,但也还算亲切。称不上朋友,但也总算是每天在餐桌上遇见的家庭一分子。她或其他人都可以看出,我这个人不是很快乐,也没有太多希望。

过了六个月,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是玛莉·利文沃兹因为即将继承大笔财产,而很珍惜继承人的地位,对其他世俗的看法都不屑一顾。第二是她心怀一件秘密,但此事威胁到她的地位。究竟是什么秘密,我不得而知。然而后来我相信,她的秘密和爱情有关,听起来很奇怪没错,但我却变得满怀希望。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对利文沃兹先生和他侄女的性情了如指掌,知道在这方面他必然不肯退让一步。我也知道,在两人的意愿起冲突时,或许会让我对她有机可乘。唯一困扰着我的事情是,我不知道她心爱的人叫什么名字。不过我运气真好,有一天——距离现在是一个月前——我和往常一样坐下来拆开利文沃兹先生的信件,其中一封信——叫我怎么忘得了?那封信的内容如下:

霍夫曼旅馆

三月一日,一八七六年

霍雷肖·利文沃兹先生

亲爱的利文沃兹先生:

您有位自己喜爱又信任的侄女,而她似乎也值得您或其他人对她喜爱与信任。因为她的脸庞、身型、仪态和谈吐,兼具了美丽、迷人、又温柔的特质。但是,先生,玫瑰带刺,您的玫瑰也不例外。美丽、迷人、又温柔的她,不仅狠得下心践踏他人的权利,而这个人对她完全信任,她却也能伤这个人的心,让这个人魂不守舍,而她没有为这个人尽到义务,藐视了他的尊严,没有遵守戒律。

如果您不相信我,请对着她那张残酷而令人迷惑的脸质问她,谁是她谦恭的仆人。

亨利·里奇·克拉弗林

即使是炸弹在我脚边开花,或是恶魔应声出现在我眼前,我都不会如此震惊。我没听过写这些文字的人,而这个人还自称是她的丈夫。你也知道,我自己最殷切期盼的就是和她结婚。当时有好几分钟的时间,我静静承受着极度愤怒与绝望的折磨,后来心情平静下来,了解到我拥有了这封信,就等于是成了她命运的仲裁者。有的人可能会以这封信要挟她,宣称要交给她伯父看,就算对她没有其他要求,也可以看她如何求饶。至于我——我的计划啊,比那样还要来得高明。我知道如果要赢得她的心,就要先让她走投无路,必须先让她感觉已走到悬崖边,然后再伸出援手,让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不放。

我决定让那封信到老板的手中。但是,信封已经打开了!我怎么能够将这封信交给他,而不引起他的疑心呢?我想到一个方法,就是让他看到我打开,但是以为之前还没有拆封。因此,我一直等到他进入房间里,才告诉他有这封信,同时动手撕开信封。打开时我用好奇的表情看了一下内容,然后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好像是私人信件,”我说,“虽然信封上并没有注明。”

他拿起信件时,我还站在那里。他一看到第一个字就陡然一震,然后看着我,似乎从我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我并没有看到太多内容,不足以了解信件的大纲。接着他坐在椅子上缓缓转动,静静看完整封信。我等了一下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时间一分钟、两分钟静静地过去了,显然他还在反复阅读信件。然后他匆匆起身离开房间。他经过我身边时,我透过镜子瞥见他的脸色。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打击到我心里越来越大的希望。

我几乎是跟着他同时上楼,我知道他直接到了玛莉的卧房。几小时后全家共进晚餐时,我几乎不用抬头就可以注意到,他和他最疼爱的侄女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过了两天,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因为我心里七上八下。利文沃兹先生回信了吗?事情的开始和结束,这位神秘的克拉弗林先生都不会现身吗?我实在没有把握。

同时,我仍然进行着枯燥单调的工作,不断承受着内心的折磨。我每天不停地写,写到仿佛我生命的精华都随着每滴墨水附着在纸上。尽管我随时保持警觉,但听到不寻常的声音时仍不敢抬头或移动视线,以免别人会看出我在监视这家人的动静。第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已经告诉了雷蒙德先生梦境的经过,在此就不再赘述。然而其中有一处我希望能够加以更正。我告诉他,我看到动手杀害老板的人是克拉弗林先生。那是个谎言。我在梦里看见的脸,是我自己的脸。正因如此,这个梦才令我吓出冷汗。鬼鬼祟祟下楼的佝凄身影,竟然就是我自己。除此之外,其他叙述都不是骗人的。

这个梦境对我的影响深远。这算是预感吗?还是冥冥之中指示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赢得美人的芳心?她伯父一死,是否会在我们俩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上筑起桥梁呢?我开始认为大概没错,所以开始考虑建筑这条唯一的康庄大道,甚至还幻想到她因为突然获得解脱,会对我投以感激。我能确定的是,如果我能走的只有这条路,至少应该有高人指点我要怎么走。当天我一直感到头昏脑胀,坐在书桌前工作时,不断看到那副偷偷摸摸、别有居心的身影,悄悄走下楼,高举着手枪进入不知情的老板的房间里。我当天甚至有十几次发现自己的视线都落在门上,心里想着再过多久我本人就会通过那扇门,并在那边站住。就这样,时机来临时我没有注意到。

当晚陪他喝雪利酒,就像我在讯问时已提到的,我并没有理解到动手的时间快到了。然而我上楼不到三分钟,就听到有女士衣服拖在地板上的声音,仔细一听,原来是玛莉·利文沃兹经过我的房门走向图书室。我知道机不可失。在书房里发生的事将无法避免地成为一场血案。发生了什么事?我决定先去弄清楚。我思忖着如何偷听,这时我想到贯通整栋房子的通风系统。有个通风口位于利文沃兹先生的卧房和图书室之间的走道,而且在我房间隔壁大储藏室的橱柜中,有另一个通风口。我急忙打开卧房和隔壁储藏室之间的门,躲进橱柜里,马上就传来了交谈的声音。我正下方的通风口畅通无阻,站在橱柜里,玛莉和她伯父之间的对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就像是身临其境似的。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的内容证明了我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个时刻对她而言无比重要。之前显然已经做出警告的利文沃兹先生,这时候想更进一步,着手进行更改遗嘱的手续,而她前来恳求伯父原谅,希望两人和好如初。原谅什么?我并没有听到。他们没有提到克拉弗林先生是她的丈夫。我只听到她宣称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她并非真的爱上他。也听到她说现在很后悔,希望能够取消所有约定,赶快忘掉这个人,恢复见到这个人之前和伯父的关系。我心想,我真笨,她指的不过是订婚而已,我却毫无理智地从那些话当中攫取希望。没有多久,我听到她伯父的回应,语气极端严厉,指出她已经辜负了他的苦心,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并不需要听到她短促而痛苦的哭声——那声音带有羞愧与失望——也不需听到她低低呻吟求人帮助,我心中就已经为他敲起丧钟。我爬回自己的房间,等到听见她上楼的声音,然后偷偷走出去。我保持一贯的冷静,根据梦境指示走到楼下,轻敲图书室的门进入。利文沃兹先生正坐在平常的位置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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