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心里酸溜溜直冒泡,啪叽一声把他捏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拍开,不许他碰。
却见谢安蹙了蹙眉:“我说的是山遐。”
话题从家常突然转到公事,还是自己近日布局中的关键一着,王琅微感惊讶,但并不认为他能完全看破自己的心思,若无其事笑道:“安石还与山彦林有交情?”
谢安轻哂:“我若与他有交情,也是在卿将他调到身边之后。”
王琅本已松开环住他的手,这时候又转回身,开口的同时观察他的神情:“安石以为他有僚佐才?朝议倒以为他有望治理一方,做个干臣,他自己亦有此意,主动请求外任,这才被出补余姚令,否则当先在建康任一阵府掾。”
谢安垂首拂了拂衣袖,神色淡然:“以卵击石,反颓人意。孙氏三代经营江表,尚且不得不放纵陆氏。卿如今万千钟爱于一身,万千怨谤亦一身,如何用的了这般余姚令。既不能用,又不愿弃,除了拢到身边培养还能如何?”
王琅这些时日已经不止一次听人谈及那段往事,现在又从谢安口中听到,可见英雄所见略同,声音里不由带上叹息:“恶例一开,遗祸无穷。贺邵陆抗之事算是将强枝弱干的局势摆上明面,发现中央如此软弱,势家豪族自是家家效仿,再无忌惮。”
到底是意志坚定的实干家,短暂的低落之后,她又振作精神,侃侃议论道:“其实今日之局势,就像昔日之战国。中央割权以悦地方之心,恰似六国割地以贿秦,日积月累,终至质变。指望零星反抗能扭转大势,未免过于天真,终究还是要靠长算家鲸吞蚕食,持之以恒。”
“山彦林此人固然算不得国士,在余姚的手段我也不怎么欣赏,但我既不能坐视热血白流,二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以后说不定能起奇效。”
同样是会稽内史,王琅的父亲王舒府中最差也是名播郡内的名士,王琅则远远不如,幕府里绝大部分是她从寒门提拔的士子或父亲的门生,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旁人嫌弃食之无味的鸡肋,在她也是不可多得的资源,极尽巧思发挥妙用。
这么多年下来,这门物尽其用的本事在她手中磨练得炉火纯青,她自己不以为意,反倒是谢安从旁看着,心中一半不满,一半怜惜,难得撇开对弟弟的偏爱说出句公道话:“琳琅用人确是一绝,我还是第一次见阿万为公事废寝忘食。”
王琅笑盈盈看他:“让四弟做事不难,能让安石做事,才算我的本事。”
这话不知哪里又触犯了他,只见他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轻嗤道:“我可不是王允之,不上你的恶当。”
王琅顿时敛起神色:“此话何意?”
谢安不回答,绕过她掀开被子闭目躺下。
王琅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谢安石。”
谢安卷卷被子,转过身背对她。
王琅恼了:“谢安!”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
她已过了要韬光养晦的时期,生杀予夺实权在握,只有笑起来才能略略让人忘记她身上的慑人气势,一旦不笑,整个官署都不自觉停止交谈,噤若寒蝉。
这时候听她发怒,连司南司北这种常年侍奉她的掌事婢女都屏住呼吸,头冒冷汗,恨不得缩进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