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酉时,赵长安正躺在软榻中,与母亲在长生殿后的殿廊下吃着瓜果闲话,宫监来报,宫里来了四位公公。皇帝常有各种旨意颁下,赵长安、尹梅意早习惯了。于是将四名太监请入,设香案接旨。原来皇帝现正驻驾城外三十余里的太白山赏春,念赵长安身体已然好转,久居深宫亦是气闷,特命他即刻赶去侍驾,君臣一同领受初春清丽的美景。接他的车驾已在王宫的东南门——清华门外候着了。
赵长安接了旨,便要去更换朝服,尹梅意忙叮嘱:“还是换上那袭金丝绣龙白袍吧,不然皇上又不高兴了。”
“是,娘。”
尹梅意又嘱咐:“让冯先生、华先生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宫女道:“启禀娘娘、世子殿下,华先生三天前被好友请到西山游玩去了,冯先生昨儿个一早离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尹梅意并没有在意:“哦!那就算了,反正御前的殿前司侍卫也多。年儿,你的身子才好些,不敢累着了,看看时辰差不多,就向皇上告乏,早去早回!”
“是,娘!”
赵长安换上绣龙白袍,簪上盘龙金冠,乘软轿,由一群宫监簇拥着到了清华门外,见接自己的是一辆金根车,还有六十名殿前司侍卫随侍。将他搀上了车,跨辕侍卫策马扬鞭,驱车向南,马健车轻,半个多时辰的工夫,车已到了太白山下。一缕淡淡的暗香从窗外袭来,抬眼望去,漫山遍野俱是粉白相间的杏花花树。一望无际的花树,如海潮,如云朵,如密雪,让所见之人无不眼前一亮,心畅神舒。但这清丽动人的美景,舒畅的是别人,却与他无关。
车到半山腰的涵芳快意楼前停下,才下车,一缕清风掠地,拂动他的数层衣袂,万千片或粉或白的杏花花瓣离枝而飞。那花瓣,如夏夜满天的繁星,在半空中自由自在地轻舞,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在他的肩头、发际。但他浑然不觉,穿过五色缤纷的花雨,向楼阶前慢步行去。
两三片花瓣儿从他眼前冉冉飘下,视线不觉便被其牵引。他抬首,透过横逸斜出的花枝,望了望远处的天际——暗云低垂,隐隐有闷雷声滚动,要下雨了!
他的心倏地一动,脑海中浮现出初见子青时的情景:她着粉衫,持酒壶,袅袅娜娜,上来斟酒。发鬓上,簪了两朵小小的白茉莉花,与此刻这漫山遍谷的杏花,颇为相似……他早已麻木的心不由得轻颤了一下,一股久违了的酸楚、疼痛的感觉刹那间弥漫全身,他不禁轻哼了一声。
迎上来的两名太监见状问:“殿下不舒服?”
“哦,我久不走动,身上乏力,扶一扶我吧。”
“是!”两太监扶他徐步登阶,将到尽头时,见一人满面含笑,立着相迎,正是赵长平。
刚待下跪,赵长平早一把托住了他:“算了算了,你身上有伤,就免了吧。”
赵长安仍坚持道:“礼不可废。”
“好啦!这里就你跟本宫,哪来那么多的规矩!”笑声中,他挽着赵长安,一同进楼。赵长安一怔:“皇上不在?”
“哦,刚才枢密院的知院事来报,说是西夏派来特使,要和我朝重议‘岁赐’,皇上已起驾回宫去了。临走前,命本宫留下来,陪你一道赏春。”他对赵长安眨了眨眼睛,神秘地笑了,“趁着皇上不在,本宫有样好东西,要在世子面前现一现,让世子替本宫估个价。”
“呃,”赵长安强打精神,“不知太子殿下要令臣所鉴的是何宝物?字画,还是古玩?是珠宝,还是玉器?”
“都不是!”
心力交瘁的赵长安实在不想再绕口舌,玩这种“猜宝”的把戏了,但出于礼节,仍勉强道:“太子殿下,您就莫再难为臣了,臣的脑子笨得很,猜不出,您就直言相告了吧!”
两人携手进到楼内,里面已摆好了两张桌案,一张在楼正中,高高的台阶上;另一张则在阶下左侧。楼中地下铺着一巨幅波斯压花软地毯,猩红的颜色与楼外的万千杏花甚不谐调。
赵长平满面红光:“不是珠宝,却比珠宝更贵。是人,一个万里挑一的人!藏秀阁新罗致来了一个歌姬,叫飞卿,听说不但歌唱得好,舞跳得也棒,长相也没话说……”
“哦。”赵长安漫应。
赵长平仍兴致勃勃:“本宫特命人去把此女传来,伺候今晚的酒宴,不然的话,要无美人,这寡酒喝着有什么味道?等下瞧完歌舞后,世子你可要即席赋诗三首,凑个兴哦!”
“启禀太子殿下,臣不敢承这旨。臣近来头脑昏聩,没有文思。”
“不成!”太子断然道,“别打马虎眼,今晚这三首诗,你是作定了,若再找借口,本宫就罚你再作五首!”赵长安无奈,只得躬身承旨。于是,二人分坐案后,片刻间,珍馐美点已传了上来,却没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