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子变成大法师一样啊。就是来柔克学院,然后超越所有师傅,去峨团岛盗取『和平之环』,航行到龙居诸屿,成为厄瑞亚拜以来最了不起的巫师啦,等等——此外还能怎么办?」
他们由北门步出回廊。近晚时分温热明亮的阳光照着山丘犁沟、绥尔镇与镇外的海湾,两人就站在阳光下交谈。阿赌说:「当然,现在看起来,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被尊为大法师之后,他没做多少事。法师们不必做很多事,依我看,他们只要坐在柔克学院看守『一体至衡』就好了。何况,他现在已相当老了。」
「老?多老?」
「噢,四十或五十吧。」
「你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阿赌厉声回答。这个皇家白痴好像还是个皇家势利鬼呢。
「能常见到他吗?」
「不常。他独处的时候多。我刚到柔克学院时,在涌泉庭见过他。」
「今天我也在那里跟他说话。」亚刃说。
听这口气,阿赌不由得打量他,然后才完整答复亚刃的疑问:「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很害怕,一直没真的正眼瞧他。当然,那时候年纪小。不过,在涌泉庭那里,很难看清事物。我大概只记得他说话的声音、还有喷泉的流水声。」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他说话确实有弓忒口首。」
「我要是能用龙语与龙交谈,」亚刃说:「我才不在乎说话有口音呢。」
听亚刃这么说,阿赌带着赞赏的目光看他,并说:「王子,你来学院是为了学艺吗?」
「不是。我是替家父带讯息来给大法师。」
「英拉德岛是王权的领地之一,不是吗?」
「英拉德岛、伊瑞安岛、威岛、黑弗诺岛、伊亚岛等等,都曾是王权领地,但是到今天,这些岛屿的王室传承都消亡了。伊瑞安家系源自『海生格玛』与马哈仁安,马哈仁安曾是诸岛之王。威族家系源自阿肯巴与虚里丝世家。最古老的英拉德家系源自莫瑞德及其子瑟利耳与英拉德世家。」
亚刃背诵这些系谱时,流露如梦似幻的神情,像一位训练有素的学者,却心不在此。
「你认为,我们这辈子能亲眼目睹君王在黑弗诺登基吗?」
「我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我家乡阿尔克岛的岛民会想这问题。你晓得,自从和平实现以来,我们一直是威岛领地的一部分。厄瑞亚拜之环重返黑弗诺的历王塔有多久了?十七或十八年吧。复原之初,世局好转一段时期,但现在反而不如以前。地海的君王宝座该有新王坐镇,以便行使和平之符。百姓厌倦了战争侵袭、厌倦了商人哄抬物价、厌倦了亲王课征重税、也厌倦了各种不法的权力乱局。柔克岛虽然立于引导地位,但不能出面统治。『至衡』尽管安定于此,但统领的权力仍应在君王手中。」
阿赌讲得兴致勃勃,别的愚言戏语也就搁在一旁,但亚刃的注意力反而受吸引了。「英拉德岛物阜民丰,太平无事。」他缓言道:「我们只听说其它岛屿灾厄连连,本身倒从未陷入你所说的种种纷乱。不过,自从马哈仁安驾崩,黑弗诺的王位便空虚至今,前后已经八百年。王国各领岛真的会接纳新王登基吗?」
「要是新王爱好和平又英明有为,能让柔克岛和黑弗诺岛认可,怎么会不接纳呢?」
「何况早有一个预言等待应验,不是吗?马哈仁安说过,下一代君王必定是法师之尊。」
「诵唱师傅是黑弗诺岛的人,对此预言特别感兴趣。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连续三年用相关的歌词反复告诉我们。据说,马哈仁安曾表示:『将继承吾之御座者,乃跨越暗土仍存活,且舟行至当世诸多远岸者。』」
「所以,非靠法师不可。」
「对,因为只有巫师或法师才有能力置身幽黑的亡者之域,而后安返。虽然他们未必跨越那亡者之域,但他们至少常谈起,说什么——那死域只有一个界限,一旦越过那界限,便了无尽头。这么说来,『当世诸多远岸』指的是什么呢?无论如何,那位末代君王的预言确实是这么说的,因此,将来必有一人降世来实现预言。而且柔克学院会认出那人,然后,船舰军队与所有种族都会向他齐集,到时候,世界中心黑弗诺的历王塔就会再有君王掌权。要是有这么一位王者出现,我会前去投效,尽心尽力为如假包换的君王效命。」阿赌说完,自己先耸耸肩笑起来,以免让亚刃认为他说话太滥情。没想到亚刃却和善地注视他,心想:「他对那位君王的感受,一如我对大法师的感受。」但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来日君王御前,需要你这种人才。」
他们站着,虽然各想各的,但内容相近。未几,便听见身后的宏轩馆响起宏亮锣声。
「哇!」阿赌说:「今天晚上吃小扁豆煮洋葱汤。快。」
「记得你说他们不煮三餐呀。」亚刃边说边跟随,依旧恍惚如梦。
「噢,有时候——难免搞错。」
膳房尽管粮食充足,但完全不涉魔法巫道。餐毕,他们步行外出至旷野,置身柔蓝的暮色。开始爬坡时,阿赌说:「这里是『柔克圆丘』。」沾带水气的青草拂掠他们双腿,绥尔河沼泽地带传来小蟾蜍的合唱,欢迎星夜到来——暖和且为时渐短的春季星夜。
这地带有股神秘氛围,阿赌轻声说:「『太初语』甫行世时,是这山丘最先挺立于海水之上。」
「等到万事万物消亡时,这山丘也将是最后沉落的土地。」
「所以是一块可以安心立足之处。」阿赌抖落内心敬畏,这么说道。但他马上又敬畏地高喊:「看!那片树林!」
圆丘南方的地表出现一抹强光,那抹强光看似月升,但此时薄月已西滑至丘顶上方天空;而且,这抹光照之中,还掺杂着闪烁,很像树叶在风中摇曳。
「那是什么?」
「从心成林放射出来的——师傅们一定在树林里。听说五年前,众师傅集会遴选大法师时,心成林也像这样放射宛如月光的照明。可是,他们今天为了什么原因集会呢?是缘于你带来的讯息吗?」
「可能是喔。」亚刃说。
阿赌马上兴奋躁动起来,想回宏轩馆打听有无任何谣传,以便知道师傅们此番集会预示什么。亚刃与他同行时,仍频频回顾那抹奇特的光照,直到斜坡将之遮去,只剩新月与春季星辰。
亚刃独自躺在客房石室的黑暗中,张着两眼。在此之前,他一向有床铺睡觉,也有软毛盖被;即便搭乘二十桨长船由英拉德岛航行来柔克,他们也为少年王子准备了较这石床舒服的寝具。不像这里,石地板上方铺就的草褥,外加一条破毛毡。但他倒没留意这些。「此时此刻,我置身世界中心,」他心想:「师傅们正在神圣地点密谈。他们打算怎么办呢?会编构一个大法术来拯救魔法吗?巫艺正从世界消亡,是真的吗?连柔克岛都面临危险了吗?我不回家了,要待在这里。我宁愿打扫大法师的房间,也不要回去当英拉德岛的王子。他会让我留下来当见习生吗?说不定今后不会再有法术技艺传授了,也不会再有事物真名的研习。父王具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