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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第2页)

黑獭不动声色又笑道,“已然内外一统,四方来服,只用严刑峻法可乎?”听不出他语气中有什么个人认知。

“治国之道便是人治之道,人尽其材便是物尽其用。黑獭兄高见?”高澄笑问。

“何为人尽其材?”黑獭抱臂笑问。

“听命于我,有才应命耳。自谓有才,孤高不下者不取。”

侯景想,高澄的意思很明白了。看来世子苛刻,侍之者先要听命于他,以其才力辅之,不可自持己见,与之分庭抗礼。

“子惠兄不妨略想想。何谓材?我谓人皆有才。人皆有所取,与我有益,何妨与之?”黑獭的话倒是听来意思颇深,侯景听起来也觉得甚是中意。其实他更喜欢与这样的人相处,各取所需耳。

闲人渐渐散去,安静如初时,连廊处传来清悦的编钟敲击声。零星渐起,入耳清脆,如玉珠落银盘。慢慢连缀成音,疏落而淡雅,似有若无,让人心神通泰、安定。

一黄衣丽服女郎持槌往来穿梭于编钟前正在演此音律。另一绿衣女郎持剑侍立于编钟之侧,面无表情,似乎只有眉头微锁,更显其神色冷冷。

“北朝大魏以礼乐仁德为空谈,霸道以威服,施法而治,举国上下岂不只知惧于法却不能以礼而自知行义?敢问大魏公子,可知仁义荣辱?莫不是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黄衣女子一边演奏音律一边声音朗朗地问高澄。出语犀利,手中脚下却不乱,钟声如流水。话音一落,手中的槌也停下来,转身微笑。

原来正是那天在黑龙湖宫苑见到的公主萧氏。

这话问得连崔季舒脑子里都混沌了。顷刻间冒出来的便是什么“义以生利”,“见利思义”……

黑獭抱臂而立,面上依然沉着平静,不知他在想什么。

楼阁上的侯景正欲关窗唤家奴来,听了这个倒也饶有兴致。只觉得这个梁国公主满口仁义礼乐煞是有趣。

“这有何不解?”高澄一脸轻松缓步上前。一边打量那供着的编钟,一边进入连廊中,慢慢走到公主身边。

绿衣在侧的羊舜华握紧了手中的剑,忽听耳边一个满是磁性的声音,“何须如此紧张?子惠公子不会伤了公主。”心中惊讶回头一瞧,原来是黑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刚见他挥毫书写书生气实足,此刻抱剑而立又是另一番风姿仪态。羊舜华没说话,立即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公主身上。

“鲜卑子娄子惠,请公主赐下姓名。”高澄抛开刚才的问题一边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羊舜华和她身侧的黑獭一边笑问。

“果然是北朝鲜卑人。”公主目中一抿轻得几乎看不见的不屑一划而过。似乎是想证明南朝之礼仪风范,她还是回答了高澄的问题。“兰陵萧氏,小字琼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高澄一边看着编钟踱了几步,一边似乎自言自语念叨着。这几句诗他恰恰从崔季舒那儿听到过。他再次转过身来对着萧琼琚停住脚步,“来而既往,这可是依礼而行?”高澄反问。

萧琼琚觉得听起来有点别扭,但还是犹豫着回答,“自然是……”

“如果我想娶公主为妻呢?”高澄忽然眼底泛上邪气的坏笑。

萧琼琚心里似乎什么东西重重落地,踏踏实实地砸在心上。讶然之后面上绯红,最终还是绷了脸嗔道,“这和治国之道有什么关系?”

羊舜华握紧了剑柄使力便抽,不想竟然被黑獭按住。他没说话,只是目中微笑。

侯景在窗内看得有趣,也忍不住暗笑。

“当然有关系。若行王道便是要依门阀之制,行媒娉之礼,最终娶公主入门。若行霸道,”高澄忽然一把将萧琼琚扯入怀中,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俯身低头相吻。

羊舜华再也等不了了,唰地一声抽出剑,怒叱道,“娄子惠你放了公主。”

黑獭不等她逼近高澄已经抽剑相挑,力道并不重。没想到羊舜华一剑便将他的剑挑飞了。然后举剑直迫高澄而去。高澄充耳不闻,依然抱着萧琼琚目中无别人。黑獭徒手夺剑,羊舜华被他缠不过只好先放弃高澄,反身来攻。

高澄终于抬起头,只是还俯身看着萧琼琚。萧琼琚脸上红得厉害,身体颤抖无力,怒视高澄。

“这是什么霸道……”萧琼琚大力挣扎,大怒。

“这就是霸道,事不同理同。只要我愿意继续,公主今日便是我妻子。”高澄的任性一展无余,他收了笑,“礼仪王道,以仁德使人来归,决定于否在别人手里。霸道威服以我为尊,决定于否在我之手。就算是霸道,公主已成我妻子,与王道之结果有何不同?一样要尊我、从我。既为我妇,何须别人来教公主守为妇之礼?我自然以己之好恶束之于公主,便是以我为法,公主若不听从……”他目中寒光清冷,威势尽显,霸气道,“休怪我惩之、戒之。”说着更是箍紧了萧琼琚不许她动一动。

萧琼琚完全受制。自幼时读书便是仁德礼仪,全然不知霸道竟是如此。而此刻方觉得所谓礼、德,在不讲此语的人面前如此无力,无用。

“公主若此时能以王道、仁德使子惠臣服,我必信之,用之。”高澄目中灼灼看着她,慢慢放松,只圈着她的腰以支撑她的身体。

只有完全旁观在侧的崔季舒看世子如此演示王道与霸道心中惊叹折服。

青龙阁内窗边的侯景关上窗,唤了家奴上来。

羊舜华心急如焚,剑剑凶狠。黑獭已疲于应付,他完全想不到此女郎竟然剑术高明至此。疲于应对间,却忽然听“噗”的一声钝响,剑已刺入黑獭左肩。羊舜华其实本无意伤他,只是急于抽身,这时住手一瞧,黑獭肩上白衣破处已经有鲜血渗出。微蹙眉道,“你何必如此?”

黑獭忍了痛,目中又漫上浅笑,“你又何必如此?”

萧琼琚不再挣脱,抬头看着高澄,目中满是泪,“若是我心甘情愿,便一生相守。如不是我心所愿,既便相合,也是神思不属。结果真的相同吗?王道德服难相离弃,霸道威服终是一时。霸道趋之以利,日后必定人人见利忘义,国家岂能承平日久?”

“你是我妻子我便以妻待之,倾心许之,你难道只记我一时之霸道无礼,不肯鉴以我心?岂不知霸道趋之以利也一样可以惠之于民,物阜民丰时自然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无须在此纠结。你又何必如此黑白分明?”高澄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又轻又缓地将萧琼琚面上泪拭去。

稍远处的羊舜华看着这一幕,没有再持剑上前。她转过脸来看向别处。

黑獭在她背后看着她背影,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自己,回头见一黑衣人。这人低语道,“宇文将军,濮阳郡公侯景请将军一见。”

黑獭心中一惊,没说话。看了看高澄和萧琼琚,还有只专注于他二人身上的崔季舒和羊舜华,谁也没有注意他。抚了抚伤处,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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