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笋香
初春时节,小草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睁着稚嫩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各色知名或不知名的小花次第开放,在风中摇曳;小河的水,清澈得透明,怀里仿佛包蕴着一块碧玉;河滩上的鹅卵石,在大块大块的绿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萤光,有阳光流泻,一块块闪着蛊惑的眼。“野猫老人”竹林里的竹笋,也就在这种清新得逼人的氛围中,破土而出!
应该是在一场夜雨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和几个同伴一走进“野猫老人”竹林,眼睛就被四五根竹笋刺得鲜亮:它们拇指般大小,刚露出地面有三四厘米,尖尖的小脑袋裹着一层淡褐色的嫩壳,若隐若现的茸毛,像刚刚落地的婴孩儿的胎毛,让人心尖发颤;底部露出的肌肤娇嫩,绿宝石一样,清亮、鲜活。它们的个头一般大小,一般的胸围腰围,一般的装扮,一般的滚动着细圆的小水珠,是哪一根率先挣脱土地的桎梏,刺破包裹着它的黑暗,顶开那一堆枯黄的竹叶,那是一个谜,一个自然之谜,一个生命之谜。我们的争论虽然没有结果,但这并不影响竹笋拔节,也不影响春天拔节,更没影响我们的童年拔节。
竹笋又长高了一截。那个有淡淡的阳光流泻的中午,我们又照例到野猫老人的竹林里。地上已经长满了竹笋,像从地里伸出了无数的手臂,在向天空攫取着什么,也好像在向枝头的那只鸟儿诉说着什么。我们目不暇接,拍着手,跺着脚,目光像找不到码头的小船,不知在哪里靠岸、停泊。我们趴下身子,伏在铺着一层竹叶和笋壳的地上,盯着那一根根渐次挺拔的笋,抚摸着那长着茸茸的毛的笋壳,想像着那里面包裹着的精灵,心灵滋生幻想。我们不知道,它们的最初,生命是如何发育、生长的,但我们知道,它们一定要长成竹子,长成那直插蓝天的竹子,让自己的枝叶在风中或者雨中颤动山歌般的旋律。
很奇怪,往往在我们目光迷离的时候,野猫老人就会来到我们的身边,和我们躺在一起,指着那些葱茏的竹子说:
“它们都是我的婆娘!早上有几个婆娘落了几根头发!”
我们有的嘻嘻偷笑,有的哈哈大笑。我们知道他没有婆娘。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这一辈子,亲密接触过的女人,除了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的娘,就没有其它的女人了。
他又点着那些竹笋说:
“看,我的伢崽们长得好雄(壮实威武之意),虎头虎脑的!”
我们又是一阵大笑,为他的伢崽们!
他叫我们给他的伢崽们取名字,我们兴奋地叽叽喳喳,纷纷给出自己颇为得意的答案,不外乎就是猪牛羊鸡马狗鸭。他自己也取,除了和我们的相同之外,还有就是把我们的名字也叫了进去。这当然又引起了我们的一阵哄笑!
然后,他叫我们坐起来,要团团而坐,要坐成竹笋围着竹子的样子,就教我们唱山歌:
对面的伢崽你莫雄(逞能,认为自己了不起之意)
头发冒有我吊毛浓,
惹得我心头冒大火,
我一手提你进鸡笼。
他教一句,我们跟着唱一句,歌声粗犷,还有点粗野,在竹林里穿梭、盘旋,和着我们的笑声,还有竹笋那淡淡的香味……
有一天逃了学,和那几个死党把书包丢在去往学校的路旁的乱蓬蓬的草堆里,一溜烟跑到山上去抓蝴蝶。傍晚的时候,玩得饥肠辘辘的我们并不想回家,商量着去“野猫老人”的竹林里挖几根笋子充饥。有人反对,说怕骂,最后出手板手背,同意去拔竹笋的占多数。于是我们跑到那儿,趁着老人放牛还没回来的机会,手忙脚乱地乱拔一通,看不上眼的,拔了又扔掉,每人的手各自抱着一堆竹笋,又跑回那座山上,找一块平地坐下,就剥笋吃。
竹笋的最外面裹着一层淡褐色的、有着斑点的壳,把它剥去,第二层的颜色开始变化。每剥开一层,里面的壳就变白、变嫩、变亮、变薄,直到薄如蝉翼。当褪去它最后一点衣裳,*裸地展现在我的面前的,恰如观音菩萨的那根拈花洒露的纤纤玉指,更像一根通体嫩白的玉条,润滑而娇嫩。轻咬一口,滑溜,柔嫩,细脆,润泽,还有一种淡淡的、与众不同的香味。
“好啊,小兔崽子们,我就知道这好事是你们干的!”
我们把笋壳丢了一地,正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传来了“野猫老人”那爽朗的、苍老的声音。
我们大惊失色,四散奔逃,却被他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跑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告诉你们的娘和老师去。”
我们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
他把我们叫在一起,并没有疾言厉色地训斥我们,而是和颜悦色地问:
“味道怎么样,小兔崽子们?”
“好吃!”
我们异口同声。
“好吃也不能乱拔呀!”他说,“你们扔了一竹林的嫩笋,多让人心痛呀!我自己也喜欢吃笋,可我现在从不吃笋,知道是为什么吗?它们是我的婆娘,是我的伢崽,是我的命!”
我们都不作声。
当他知道我们是逃学出来玩的时候,用那根老长的竹鞭做成的烟袋,轻轻地敲着我们的脑袋瓜子,说我们是不吃黄连不知苦。还把我们叫到他的竹林子里,指着棵棵翠竹,粗着嗓子,说:
“竹子好不好看?”
“好看!”
我们又恢复了儿童的那种天真烂漫,那种伤疤还没好就会忘了痛的无邪。
“你们看看有没有弯的竹子?”
“标直的!”
大家说。
我指着那根被风吹歪了竹子,说:“有一根。”
他走过去,扶起那根竹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