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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第2页)

雪瓶冷笑著说:“谁要他帮助路费?我也知道,我爹爹不过是我的爹爹,我并非玉家的人所生,但我……”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了,又转向幼霞问道:“那天夜里咱们分了手,次日你们就走了吗?在路上再没出别的事吗?”

幼霞说:“第二天我们走时,我倒盼著出点事,好试试我有没有能耐?可是,想不到一路平安的就来到这儿啦。瓶姊!那匹马怎么样啦?牛脖子那个贼真可恨,那都是萧姨夫!”她拿眼睛瞪著萧千总,萧千总一听提到了这件事,就脸上更红,被瞪得溜出屋去了。

春雷瓶却说:“那匹马我见著了,只是我也不想要它啦!”

幼霞说:“为甚么不要?”

雪瓶说:“在沙漠里,我把它送给人了。”

幼霞又问:“送给谁啦?”

雪瓶却没有回答,她的芳心又不禁想起了韩铁芳,又想起自己如今遭人白眼,连一点亲戚关系人家也不肯认。自己在尉犁城虽然有些产业,其实是孤苦伶仃,举目没有亲人,还不如幼霞,幼霞的父母俱在,人家又本来就是哈萨克,我呢?一个汉人的孤女,终生在哈萨克的群里称英雄,在沙漠里当王爷,将来哪里是归宿?我爹爹又如何?她临死时未尝不想说许多话,劝我离开新疆,莫再也老死沙漠。只是我没在她的眼前,她有话说不出来罢了!唉!我真不如叫韩铁芳带著我到东边去,另见见一番世界,另创一番事业,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心酸,但把眼泪强忍回去。

当下她就在炕头坐著不发一语,幼霞也穿得很漂亮,刚才虽流些眼泪,但如今她对著镜子用脂粉把泪痕都遮掩下去,她过来拉著雪瓶的手说:“瓶姊!你也别净坐在这儿,我带著你到街上去逛逛吧!上真是热闹极啦,铺子多,来往的人也多,十字街上还有卖药的、耍熊的、打棒的,热闹极啦,我真没到过这么大的地方,咱们去逛逛好不好!”

雪瓶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来,同绣香说:“姨姨!我们去走走。”

绣香点头说:“好,可是出去要小心呀,不要多说话呀!”

雪瓶说:“我知道,到了街上,我们连一个人也不认识,就是想要说话,也没地方说去呀!”

绣香又说:“还是先叫他们套上一辆车吧,你们坐在车上,也免得人看你们。”

幼霞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说:“姨姨你出去看看,街上往来的有多少旗装的、汉装的女人?人家都不怕看,独我们怕看吗?”

绣香说:“你孩子家知道甚么?这地方可同不得尉犁城!”

幼霞斜愣著眼睛,撇著嘴儿说:“这地方就特别,是不是?”

绣香说:“这地方也不特别,像北京城、像东方的许多大地方,也全跟这儿一样,你们是想也想不到,这不能比尉犁城……”

幼霞停了一声说:“我才厌烦尉犁城呢!”

绣香知道拦不住她们,便也无法,可是又低头看了看雪瓶脚下的那双青缎子的鸾凤鞋,就又不禁皱眉说:“你还有别的鞋没有?换上一双吧!这双鞋穿上太不像样子,太扎眼了。”

雪瓶却生气地摇头说:“姨姨你可也太啰嗦啦!怎么像个老妈妈似的,脾气要是急一点的谁能受得了?”说到这里,却又勉强一笑,拿上她的紫红手绢挂在衣钮上又说:“姨姨记住了!叫店家另给我找一间房子,今晚我跟幼霞在一块儿睡。”她拉著幼霞出了屋子。一直往店外走去,也不觉得有谁注意著她,更不知萧千总这时候上哪儿去啦,她们就一同走到了街上。

雪瓶的青色缎子的发光的旗袍和绣得极精细的袄,幼霞的红缎衣裘淡青缎裤,下面可登著一双马皮的小靴子,尤其是雪瓶那白辫根,更是招引人注目,但她们却不大留心人家,她们只看著街道两边的每一家铺户,全都买卖兴隆,这时虽不是吃饭的时候,附近的几家酒饭铺里可都是刀铲乱响,有一家小酒馆,里边乱烘烘她,还有人在“崩楞崩楞”的弹琵琶。

幼霞拉了雪瓶一下,说:“你看,萧姨夫又在这儿啦!他天天除了喝酒、吃、赌钱,就来弹这只破琵琶!他简直就不想到钦差的公馆里去,我想,都是因为他不行,要没有他,也许咱们就能见著你伯父了。”

雪瓶也扭头向那酒铺里著了著,见里边有许多穿短衣的人,都不像是本份人,都隔著窗户直著眼来著她们。她不由得生气,急忙拉著幼霞走过。依著幼霞是要到十字街上去逛逛的,她还要买两盒宫粉。雪瓶却悄声讯:“我们也不便到人太多的地方去,再说你看,这街上来往的人,穿著像我这样衣棠的,实在没有,我们也不必太叫人注目。宫粉也可以临走时再买,现在我想到钦差公馆那边去看看,认一认那个门儿,过几天,我想瞒著萧姨夫萧姨娘,我自己去,也许我伯父能够见我。”

幼霞说:“对啦!我想也是,你应当自己去见见,可是我只听说钦差的公馆是在甚么官花园,我可不知应往哪边去走。”

雪瓶说:“我知道是在西门那边,咱们就往西边走吧,我想一定能够走到。”

于是两人往西又走了不远,看见街头有一条很宽的胡同,两人就走进去了。这胡同地下净是土,走了不远,就把雪瓶的鞋弄脏了。她倒不大在意。这里两边都对开著门儿,也没有其么大户人家,有的门儿里出来旗装的老太太叫狗,有的门里又出来抱著小孩的缠足妇人,雪瓶就去找了个旗装的老太太打听,她的装束,和她所说的北京话,都使这位老太太觉得亲近,认为是同乡,她所打听的宫花园,原来在此地是无人不知,老太太就用手向西指著说:“你就一直往西走,看见城墙再往北就到了,那儿的墙很容易认,下面是虎皮石,上面是咕噜钱,我的儿子就在抚台衙门当差,去年抚台大人就在那儿给老太太办的寿,我还去听过戏呢,现在听说那儿住的是钦差大人,也是从咱们北京来的。”

雪瓶见这位老太太爱说话,恐怕她问自己的来历,忙道了声:“劳驾!”赶紧就走了。幼霞跟著,她两人就往西走去,走了半天,才走到城根,这地方很荒凉,住户很少,她们往北走,眼看快到西门了,她们才望见路东有一道高墙,墙的下面是砌著各色的“虎皮石”,中间涂著白灰,似是新涂的,上面是拿瓦做成的透明的钱形,墙里有许多棵柳树,把金黄色的柳丝抛到墙外,大门就对著城墙开著。

原来这真不是平常的花园,门前站著腰挂钢刀的官人有五六个,还有仆人、差役出入,并有个身约六尺的大汉,赤黑的脸,大辫子,腮上有一块很深的刀疤,披著青缎大夹袄,正在那里闻著鼻烟,扬眉吐气地跟守门的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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