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如此回护,此女果真有些不凡。
春风煦暖,阳光明媚,如果可以忽略脚酸,未语几乎昏昏欲睡,她回头看看身后的马车,叹息近在咫尺却不能够享用,地上的草松且软,烘烘的热气从脚下往上窜,龙骑尉还是纹丝不动,站得笔直,他们身边的骏马喷着鼻息低头啃青绿的嫩草,高青和姬仲连悄悄地说些什么,偶尔转过身来,叫恒冲不要踱来踱去,晕了他们的眼。
突然远处传来銮铃清脆激荡的声音,马欢快地嘶叫着,等候的人们和马匹精神都为之一振,未语下意识地抬首望去,三骑骏马奔腾而来,越来越近,为首一骑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身后的黑色披风随风飘扬,披风上的金龙好似有了生命,怒目张睛,呼之欲出,到了近前,只见他浓眉鹰瞳,神情专注,未语学过素描,这是一个线条钢硬的男子,不苟言笑,高傲,固执,于之生来,是一个高高在上尊贵的帝皇,似乎觉得有人在窥测,他锐利地扫视,未语一惊,才觉有些肆无忌惮了,忙低下头随众人再次伏下身子,恭请圣安。
宣德帝勒住缰绳,用马鞭示意众人平身,目光掠过,停留在未语身上,唇角一勾,“师父”他回身对姬氏兄妹说“此女能得师父关切,必是与众不同,元宁宋氏也属名门,朕以后位相待,如何?”
除了姬氏兄妹,其余人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帝皇一向最恨有人干涉,这会子怕是怒极反语,帝皇龙性难测,大伙不由地替长老担心。未语心砰的一跳,这情景也太匪夷所思了,“千万不要啊”她屏息祷告,紧张中不自觉说出了口,宣德帝和姬氏兄妹,包括恒冲、姬仲连、高青和她身边的紫衣澄衣都听得真真切切,个人反应不同,瞠目结舌,胆战心惊,同时把目光投到她身上,未语未免有窒息,她还不知刚才一句已落入众人耳朵,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宣德帝浓眉一挑,他原本只是一句玩笑和试探。和长老一番密谈,给他极大的震撼和喜悦,心情极佳之下,也是随口一句,话出口后,觉得未尝不可,立元后,册嫡子,对天下子民有个交代,立姬氏族中的姻亲,前例也有,总比愚蠢而又贪心不足的周氏女子要强一些。谁知这女子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倒有些兴趣了,目光炯炯,盯得未语浑身僵硬,他刚要命未语摘下帏帽,姬衡呵呵笑道“官家玩笑了,官家青春正富,有缘挑个知己,岂不更佳?志同道合,官家就无后顾之忧了。”这是他十六岁时周太后欲替他立周德妃为后,,姬卿对他说得一番话,让他有勇气第一次反抗母后的意旨,也亏母后想占住后宫第一女主人的位置,立后之事就不了了之。
宣德默然,似笑非笑地,“师父无意把她送进宫廷麽?那又为何带她前来呢?”他的眸光透出厉色,他不愿亲如师父也对他有谋算之意。
姬衡立即正色道“说老实话,此女堪为官家良配,不过,臣一向以为婚姻应由两情相悦,贵如帝皇也勉强不得,何况此女根本无意。就算她情愿,那也得官家中意,臣是绝不会向官家献女,以邀恩宠。”
宣德抱拳,朗声大笑,他这一年来第一次由衷地笑了出来,因为长老的磊落,也因为即将铺开的宏图,他的笑声穿越了云霄,直达天听。
未语舒了一口气,众人则又因为宣德的大笑再次惊疑不定,龙性还是难测。
☆☆☆☆☆☆☆☆☆☆☆☆
是晚,行宫勤政殿,宣德帝赐膳姬氏长老后,挑灯细阅二老的游历札记,“扶助农工,开放边境互市,鼓励商人走出国门,垄断各国物流……”宣德帝的双目熠熠放光,立时脑海中有了章程,高青早已备好笔墨,宣德帝拟了几条谕旨,把笔一扔,“封存起来,令秉笔司抄送京中三省六部,取消春围,明日回京,朕要看各部的条陈。”
高青喏了一声,捧起匣子装妥,侧身退出。
夜风席席,宣德帝信步走至殿门,夜幕下月色逾明,汉白玉的栏杆,闪着晶莹的光芒,台基旁的梧桐、银杏等树木皆已参天,树叶簌簌,映得地上满是枝叶叠叠,离披动摇,虽无花香,却也清气袭人。他负手而立,昂首望着天际一勾新月,激扬的心绪慢慢平复,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一个娉婷的身影,日间,他传旨回行宫时,此女从容款步,上了马车后就无声无息,好象她方才错过是一件极普通的物什,而非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帝国后冠,和师父共进晚膳时,隐隐期待师父会再提起此事,一切却是石沉大海,又反而是师父向他告罪,用过晚膳后便陪那位宋姑娘观赏九峰山夜景去了,他有些错愕,有些不是滋味,他到底是尊贵的帝皇,后宫的嫔妾们哪一个不是媚笑如花,王公大臣们哪一个又不是谄媚讨好?即便拿腔作调的,还不是想引起他的注目。偏生真让他碰上了,若不是师父在,他还真不敢相信这天底下还有不买帐的女子,可见先哲所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诚不欺也。
“官家”是高青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地对他说了几句,宣德帝眉头一皱,面色阴沉,顿时这良辰美景味同嚼蜡,“传旨,山苑清静,令德妃侍奉太后多住上几日,”他冷冷地,转身走回大殿,“这次随驾的宫眷都不必回去了,好生服侍太后吧。”
原来高青接到锦衣卫的报告,周德妃进了太后宫中,晚膳后太后派出她宫中大太监洪达去找宋姑娘,恰好宋姑娘不在居所,和长老一起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太后就传了懿旨,明日要宋姑娘觐见。
母后总也不死心,总是这么迫不及待,,以己之心推他人之腹,以为姬家借长老之手送女入宫来了,就忙忙地要铲除异己,为了一些愚蠢的念头,一再考量他的耐心和忍受程度。想到这里,他严厉地暼向恒冲,“龙骑尉的人员须筛查一遍,今日朕说的话,有半句泄漏,朕就裁撤龙骑尉,不用伺候了。”恒冲垂手尊旨,苦着脸,又充了炮灰。
“那……宋姑娘?”高青小心翼翼地问。
宣德帝沉吟了一下,摊开宣纸,提起笔来,又顿住,师父带她来,应会虑到太后的动作,姬家的保护能力应是毋庸置疑的,他放下了笔,来回踱步,思虑再三,终于有了决定,回到紫檀木雕螭案前,提笔拟了一道旨意,交给高青,“发给宋氏,随驾回京,即刻入太史署,不必谢恩了。”高青从小陪着他,多少猜到他对那位宋姑娘有些兴趣,闻言有些意外。
未语自然不会知晓,有关她,还有行宫晚膳后的枝节末叶,她和姬氏长老、紫衣和澄衣尽兴而归时,姬衡看到了抄报,不由捻须微笑,姬卿仔细看过,回头笑盈盈“阿语,恭喜你,你是太史署的侍书女官了。”
[正文:第四章歌舞升平京都事]
宫廷直接诏令世族贵勋之女进宫。每朝都有例子,刚刚被贬的司马氏就不是选秀进宫的,但由帝皇下旨入太史署,却还是头一遭,尤其是这个女子出自姬氏门下,一时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私下众说纷纭,揣测龙意究竟为何。
未语的心中增添了忐忑,她看过许多史书,皇帝的随性举动往往牵动着宫廷内外、朝野上下的每一条神经,搅入这种是非,是她最不愿的,第二日,帝皇赫赫的骑驾,让她震撼,一旦卷入其中,她还能轻易脱身吗?
来到上京城,姬卿看出她的忧虑,宽慰她,朝廷即将有雷霆风雨,人们的视线和话题不会停留太久,并向太史署告假,称未语远途而来,欲稍作安顿。因为帝皇亲自的旨意,还有姬府长老,太史署满口答应,未语就在姬府的客院住了下来,紫衣和澄衣还依旧陪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