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以丧主江知佳为首,陆续步入会场。江知佳一袭黑色洋装捧着父亲牌位进场,相较于一个星期前在银座画廊所展现的天真灿烂笑颜,简直判若两人。
较预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司仪宣布公祭开始,钟声响彻会场。数位僧侣鱼贯步入会场,开始诵经。会场中逐渐充满焚香的味道。
朗读吊问辞的内堀和正是一位满头白发的雕刻家,他是往生者的恩师,兼任今日公祭的治丧委员长。纶太郎是首次听闻他的大名,内堀和正是江知佳就读的驹志野美术大学名誉教授,是现代美术界中令人肃然起敬的大师。他称赞往生者的成就,感叹川岛英年早逝,在充满大师风范的朗读声中,听众鸦雀无声。坐在后方的两人也只是畏畏缩缩地半声不吭,或许主祭官宇佐见彰甚已经叮咛在先。
纶太郎伸长了脖子,留意相关人员的座位。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约四十岁的男子坐在主祭官席,身形并不高大,却虎背熊腰,圆圆的脸像个喜欢颐指气使的孩子王。他的神情沉稳威严,足以指挥盛大的丧礼,目光锐利灵活,准确掌控公祭的进行。适才在后方不知名人士的谈话中遭到严词批评的这位话题人物,姑且不论纶太郎个人喜恶,从治丧委员长的人选,就能略知宇佐见彰甚这个男人真如风评所示,手腕高明。
丧礼在庄严的气氛中顺利地依照程序进行。在奉读各界人士的吊祭文的同时,担任委员长的内堀和正、丧家、来宾以及相关人士依序上香致意,僧侣团暂时退场。工作人员利用中途短暂的休息时间,在灵堂前准备一般参吊者使用的长型捻香台。就在此时,田代周平东张西望地进入会场。
纶太郎起身与田代碰头。田代表示因为天候不良,上午的摄影工作无法如期进行,决定另择地日再行拍摄。他大概是匆忙中换装赶来,连丧服的后领都没整理好。
纶太郎还没来得及与田代说上两句,僧侣团又再度入场。公祭后紧接举行公祭。
一般参吊者上香时发生一个小意外。
耳中响着漫漫无尽的诵经声,与田代一起排队等待上香时,纶太郎与坐在丧家席上的川岛敦志对望。看来苦闷陌生的气氛压得川岛喘不过气来,在两人对望之际,他才恢复翻译家的神情,纶太郎微微颔首,并向一旁的江知佳致意。
江知佳对纶太郎的举动一无所觉。川岛轻轻地碰了碰她,对她耳语一番,江知佳才转过脸来。但是她却一脸茫然,视线越过纶太郎,飘向后方,仿佛认不出纶太郎的脸孔。不止是纶太郎,她的视线也未停留在田代脸上。看来,父亲的猝逝对她造成莫大的打击,连自己崇拜对象的脸孔也认不得。
其实不然,江知佳正注视着其他地方。她堆着唇望向捻香台,忿忿不平地注视着参吊者行列的最前方。她究竟注视着谁呢?
男子的迂回回应中,潜藏着对往生者的责难。他虽然无意追究丧主不合宜的行为,却也表达出自己的理由与立场。纶太郎想起刚才后方两人的八卦私语。不过,江知佳毫无退让之意。
&ldo;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是我必须确认一件事情。拜托您,请对那个人……请转告律子女士,这是来自血脉相连的女儿的请求。&rdo;
面对江知佳率直的请托,男子踌躇着。江知佳悲痛坚毅的眼神,无形中增加了他的压力,现场气氛凝重,连当叔叔的川岛敦志都插不上话,只能默默等着男子回答。
诵经与捻香仪式仍持续着,参吊者间传出阵阵私语,会场一阵骚动。但是江知佳的确有权利提出如此要求。名为各务的男子迟疑许久,最后似乎因为难以忍受满场的注视而摇了摇头。
&ldo;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回去后我会和内人讨论看看。但是今天……&rdo;
&ldo;请您商量后和我联络,万事拜托了。不好意思,应该先向您道谢,各务先生,谢谢您今天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家父的丧礼。&rdo;
获得口头承诺的江知佳深深一鞠躬,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丧主座位,一脸坚毅,丝毫不露出内心感情。那名男子一脸愕然,轻轻地叹息,夹着尾巴似地离去。
川岛尴尬地鞠躬,目送男子离去,然后弯着腰返回座位,擦拭着发际冒出的冷汗。宇佐见倾身微微示意,司仪慌张地站到麦克风前。
&ldo;时间所剩不多,请尚未烧香的来宾尽快排队上香,谢谢!&rdo;
司仪催促着。钟声愈加高亢,诵经声也更为响亮。骚动声逐渐平息,纪念厅又恢复严肃的气氛。
&ldo;……刚才那个讨厌的男人是谁呀?&rdo;
田代周平凑过来小声问着,纶太郎装出万事皆知的表情说:&ldo;应该是江知佳母亲的再婚对象,我记得是位牙医。&rdo;
&ldo;难怪,依照年纪来看,牙齿未免也太亮太白了,他的牙齿上绝对涂了什么东西。&rdo;
纶太郎倒是没有注意到,摄影师所注意的地方毕竟与常人不同。
&ldo;可是江知佳的态度也不太对劲。究竟是什么样的往事,无法一笔勾消呢?&rdo;
田代纳闷地说着。纶太郎以眼神示意,要田代闭嘴,然后从口袋中取出佛珠,向前走向捻香台。
【注】:伊作与遗作的日文发音相同。
第六章
上香的长列终于来到尽头,僧侣团也已退场,亲属代表川岛敦志拿起麦克风向所有参吊客答礼。川岛真不愧是堂堂的翻译家,制式的言词中蕴含着他的专业态度,不夹杂私人感情。丧主江知佳得将牌位捧在胸前,全程低垂着双眼,聆听叔叔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