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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2页)

她听到这话之后,竟又开始落泪。泪水变得越来越多,吻不过来。他从怜爱变成了烦躁:“你怎么又这样?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她索性大声号啕起来。他翻身把床头的灯打开,靠在床头点上一支烟捏在手里,眼看着烟灰掉在被子上。

“你还是不信任我。”他冷冷地说。

她这才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他走之后,她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父母辗转知道他们这段感情,震怒之后要求她立即去美国,并且再也不能回来,断绝和家庭的联系。此时,恰好美国颁布《中国大陆学生保护法案》,允许1990年4月11日之前来美的所有大陆人士自动变为美国永久居民。父母更急促地催促她即刻起程。她虽然爱他,可在那种无援无助的状态下也无法下决心以卵击石,只能服从父母的安排。

他怔怔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下周?”

她低着头说:“手续都办好了。”

他只觉得冰水浇头,心脏几乎停跳。许久他才冷笑道:“你怎么对得起……”太过沉重的愤怒,他话都说不完整。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又同情起来:“你不要走好不好?留在这里,剩下的我来安排。”

她默默地把双手环到背后去解胸罩扣,从袖口抽出胸罩,倒在床上。他看着款式简洁的、瘪瘪的白色胸罩,知道她做了决定:她此次出国就是诀别,人生重新开始,而他们只有这一夜的缘分。她为什么要千山万水地来给他虚假的希望?

他大力把她推翻过身,背朝着他,猛然压在她身上,在她耳边恶狠狠地狂呼道:“我搞死你!”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愣住了,无力地瘫倒在她身上,做什么的兴趣都没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黄昏时出海,在震耳的汽笛声中,他忽然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绝望地看着自己和大地一点点分离。

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了。

“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乔意说。

“您后悔吗?”井上忍问。

“我不知道。但是那天之后,我就变得非常空虚,像是所有的目标都消失了。”乔意说。看着雾气从嘴唇吐出,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都沉默了,井上忍欲言又止地说出两个音节,或许是想告诉他她自己的故事,然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些年,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有时万分可恶,有时又重新变得纯洁无瑕,无可比拟。我对她,其实爱早就消失了,变成怀念、痛苦、嫉妒、同情、欲望,不断循环。可是没有一秒钟,我对她的感情归于平淡。没有一秒钟。”乔意说。

第五章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大,月亮正在融化,化为熔岩。当我靠近,它令我从头顶冰冷到脚跟。它要杀了我,杀了我,了解我,了解我……”

每写十五个字,就要把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一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指环。那是一个瘦弱的女人,皮肤薄软如纸,平日里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一张纸上不停地写。

这是井上忍对母亲最后的印象。

这三楼的小房间原来是客房,不知从哪一天起变成了母亲的房间。父亲每次下班回家之后,会走进去,把门虚掩上。有时风会把门吹开,井上忍看到父亲坐在母亲身旁,握着她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

父母之间的关系,是井上忍见过的最接近“爱”的关系。之所以是接近,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父母失去自控的一面,仿佛“爱”是暴风眼,他们围绕着这个中心旋转,以高超的平衡能力维系了家庭、三层的楼房、后半生无忧的积蓄、共同经营的家具店。

仅仅有一次意外。

那是井上忍十二岁那年,母亲带她去维也纳参加小提琴的演出,井上忍被意外滑落的车库门砸中,右耳丧失了大部分的听力。“你为什么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当了母亲的人竟然还这么心不在焉,真是太不负责任了。”父亲这样责备母亲。然而,这个事故也仅仅是让他们婚姻的船航行得更平稳的插曲。

真正的考验是两年后,母亲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开始一天天地显现出来。母亲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让父亲一直抱有幻想,觉得她有一天能够不借助药物和酒精熟睡,第二天神清气爽地醒来,从此一切都恢复正常。直到某一日,父母在京都鸭川旁散步,母亲以为有人要害她,狂奔起来。父亲在后面追赶,羞涩的父亲不敢呼喊母亲的名字。他们跑了很久,直到被刚放学的井上忍和她的同学撞上,才停了下来。

那天回家之后,父亲终于决定把母亲送进箱根的一家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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