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剑即将相撞之时,宋珏毅然决然地松了手,“哐当”一声,剑落。
相隔数里外的皇城门口,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有人抱着昔日战友的尸骸痛哭流涕,有人拄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或许是支撑军旗的木棍,拖着血肉模糊的残肢,明知战胜,可内心却不知是喜是忧。
存活的生命总要背负着新的希翼,迎接太阳的冉冉升起。
纵观历史,多少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是史书那寥寥数笔所难以承载的,却也只能拘泥于那丁点墨水,可悲又逼仄。
就论现在,未来的一代天骄,正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手上的温度逐渐融进孟冬的寒意中。
宋珏下颚抵在秦时宣宽大有力的肩上,后者的怀抱很温暖可靠,身下的地板坚硬冰冷,宋珏想抓住这六年来难得的,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感受到自己肩上衣物的温热与颤抖,宋珏知道秦时宣哭了,奋力眨了眨眼,张开干涩皲裂的嘴唇,吐出微弱的单个音节:“我…”
像是陡然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未宣之于口,方才脱力虚弱的手瞬间被执念填满力量,抓磨着秦时宣腹前的锦衣,却也只能像幼猫踩奶般无力柔和,坚持不懈地出声:“我…”
秦时宣感受到宋珏的动静,喜出望外地松开他,半抱着,可他胸前黑洞般的剑口,确是无力回天最好的证明。
豆大的泪滴争先恐后地往外翻涌,平日里的高贵沉着荡然无存,此时在死亡面前苟延残喘,
说到底人终是渺小的,宋珏的一生并不像宋珏那样有远大志向,幼时掐着奶音说想和阿娘阿爹一起和谐安心地生活一辈子,就连被满门抄斩、心有疑虑,他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知足常乐,觉得能与坞塘村村民一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也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可老天总是顽劣仗着自己能力无边,玩弄世人,明明宋珏的愿望足够简单朴素,老天还是得寸进尺,一次一次将他逼向死亡。
他这一生,为恩人、为父母、为爱人、为苍生,直到生命尽头想抛弃顾虑的一切、揭掉繁重的、打散步步为营,终于想为自己一次,向秦时宣坦白一句“喜欢”都不能得偿所愿。
秦时宣哽咽着将耳朵贴近宋珏不断开阖的嘴唇,想去听他拼死也想宣之于口的话语,却什么也没听到,连微弱的呼吸声也没有。
偏安一偶之上,旭日东升,曦光漫天,光宏壮大,昭示着一个崭新的朝代即将来临。
元丰十年,秦时宣与宋珏相识十四年之久,终是没等来那一句“喜欢”。
--------------------
第7章李清
元丰十一年,一月初春,宫变突然,狗贼双玉,弑杀义父,私通匈奴,叛国围城,其罪当诛。
幸而锦衣卫队长秦时宣明察秋毫,及时遏制住这场变故的延续,不幸的是贼人终是得逞了,圣上被刺杀,因还年幼无子嗣,所以虽未匈奴人攻城,却也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圣上死得突然,朝廷奸臣相想趁乱胡闹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于是受尽屈辱磨难的百姓们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纷纷要推举一个爱惜名义、贤能才干的人登基。
而呼声最高的救国英雄秦时宣,自是当之无愧的不二人选。
在未来圣上的卧房,昏睡一个多月的重伤之人悠悠转醒,撑着上半身椅靠在床头的横梁上,环顾四周各种陈列,虽没有漓安宫里的那般精美华贵,却也干净整洁。
因久睡,不适应光照而有些朦胧的目光,逡巡过后定格在不远处书桌上那一大堆,未被收起的信纸上,莫名地愈看愈眼熟。
还未待他催被时间锈钝了的脑子想起些什么,“啪”的一声,有物品被打在身后的窗户纸上,塌上之人猛地被吓了一跳,愣了半晌,带着起床气下塌,走向房门。
这声响他再熟悉不过了,早些年秦时宣跟乌塘村的小孩约着打架,一挑多,打得人家鼻青脸肿、上上下下挂了好几处彩。
约架是公平竞争,可毕竟小孩子心性偏激,由于怕再被打,得知秦时宣的武功是宋珏授予的后,仗着宋珏是外来人,脾气又好,便天天拿小石子砸他窗户,宣泄调皮的孩子气。
宋珏倒没多在意,反正又伤不到他,只是要换窗户有些费钱罢了,秦时宣得知后气轰轰地撸起袖子又要去把他们狠揍一顿。
宋珏笑着拦住他,“阿宣,以和为贵。”
秦时宣郑重地点了点头,转头又把人家揍得哭爹喊娘,从此以后坞塘村的孩子们一见到秦时宣就叫他小恶霸,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跟宋珏嘚瑟了好久:“我叫小恶霸,那你就叫大恶霸,哎不对,我年纪比你大,那你该叫什么呢?”
宋珏嘴角一抽:“你可别,我担当不起。”
外面站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男孩手里,手里攥着一大把小石子,另一只手伸至半空,小石子还没抛出去,似是没料到宋珏会出来,一时间愣在了原处。
小孩?经这一活动,宋珏才忆起那堆信纸是在宫外四年里给秦时宣回的信,用的是宫里没有的糙纸,颜色蜡黄,怨不得如此眼熟。
这些信纸当时进宫时一并带了进来,本应被放在漓安宫偏殿里,忘记销毁了,此时出现在这里,第一可以断定这里是秦时宣的住所,第二送也可以说明了宋珏大费周章遮掩的谎言已经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