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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西班牙的菲利普(第1页)

当白厅宫花园里梧桐树的叶子逐渐被有些萧瑟之意的秋风染成黄色时,西班牙大使终于向国王递交国书:玛丽公主的未婚夫,西班牙的菲利普,已经抵达南尼德兰的安特卫普,他将从那里乘船抵达英格兰,与自己的未婚妻玛丽公主完婚。

为了令自己儿子的头衔与他的英格兰亲戚们对等,西班牙的查理五世皇帝从他汗牛充栋的头衔中选取了一个,作为给自己儿子的结婚礼物。菲利普王太子如今成为了那不勒斯王国的国王,而在玛丽公主与他成婚之后,她也会成为那不勒斯的王后,虽然这对夫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涉足一次那不勒斯,而那不勒斯的国政也依旧由身在马德里的皇帝亲自过问。

搭载那不勒斯国王的舰队于9月25日离开了安特卫普,三天之后,英格兰宫廷也离开了白厅宫,前往汉普郡的温切斯特。爱德华六世国王将在那里迎接那不勒斯国王菲利普的到来。查理五世皇帝的用意就在于此:西班牙王太子需要前去伦敦觐见英国国王,而那不勒斯国王则需要爱德华亲自出宫在半道上迎接,否则就是缺乏礼数了。

国王在温切斯特等待了三天,当地的贵族,官员和社会名流为陛下安排了丰富的娱乐活动,希望帮助陛下和宫廷里的贵人们排解一番等待的烦闷。幸运的是,还没有等到国王对这些余兴节目感到厌烦,多佛尔港就传来了西班牙代表团已经上岸的消息。

根据双方外交代表的沟通,两位君王将在10月2日的早晨在温切斯特郊外的一片猎场见面。这片漂亮的产业属于当地的一位乡绅,正位于通向温切斯特的大路上,这位先生慷慨地将这块猎场暂时借给两位国王使用。

这天清晨,禁卫军就已经在这片森林里执行了戒严。周围方圆两英里的地方都有士兵驻扎,闲杂人等则一律不准入内。在林地的中央一片宽阔的草地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金色帐篷,帐篷顶上飘扬着一面白底的旗帜,上面画着一朵英格兰的玫瑰花,正缠在西班牙的石榴树上。

大约下午一点时,王室的车队终于穿过森林,在这座巨大的帐篷前停下。大臣和贵族们早已经到达,并且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爱德华六世国王和罗伯特走下了同一辆马车,国王看上去兴致并不算高昂,在周围低着头用悄悄打量着国王的人看来,这显然是国王对于这桩西班牙联姻并不满意的信号。不过这也并不出人所料,自从婚约谈判开始,西班牙人的各种小动作,让许多英格兰人都觉得对方缺乏诚意。关于这桩婚姻,国内的舆论也褒贬不一,因此国王对今天的仪式缺乏兴致无疑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国王走进帐篷,里面已经摆好了饮料和点心。帐篷里摆放着着与王宫里别无二致的华丽家具,事实上许多家具是从白厅宫和汉普顿宫的库房里一路运来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甚至还有几幅风景画作为装饰,整间帐篷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座真正的宫殿。

玛丽公主坐在跟在国王后面的第二辆马车上,马车的通体都被漆成了石榴红色,而她本人今天也穿上了一件华丽的石榴红宫装。她的一身装扮完全是西班牙式的,连她身上佩戴的首饰,都是她的母亲当年从西班牙宫廷作为嫁妆带来英格兰的。

玛丽公主的这身打扮,让许多人不禁大皱眉头:一位英格兰公主,看上去却更像是西班牙国王的女儿。新教徒们把她看作是西班牙和罗马教皇的代言人,这一身装扮更加剧了他们的恐惧和疑虑,担忧这场婚姻会大涨天主教一方的声势。如今英格兰的宗教冲突虽然被国王暂时压制了下来,但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几十年的仇恨,争斗和鲜血留下的伤疤距离彻底愈合依旧遥遥无期,只要一不留神,那伤口就会再次开裂。

而对于大多数天主教徒而言,他们虽然在信仰上跟随罗马,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英格兰王国从此以后都按照西班牙和罗马教皇的指挥棒起舞。天主教徒们虽然期待玛丽公主有朝一日成为英格兰的女王,但她的一系列表现和如今的这场婚姻也令他们不得不担心,一旦玛丽公主成为女王,英格兰或许就要沦为西班牙的附庸了。

站在人群头排的加德纳主教的脸色看上去也并不怎么愉快。作为温切斯特的主教,也是这场仪式的东道主,他不得不担起筹备这场他并不认同的婚事的责任。更令他感到如鲠在喉的是,就在三天之后将要在伦敦举行的婚礼上,作为玛丽公主一党的首脑人物和全国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之一,他也当仁不让地被赋予了主持婚礼的责任。

加德纳主教虽说是个天主教徒,可作为一个政治家,他还是竭力建议玛丽公主选择一个英格兰人作为自己的丈夫。在他看来,甚至连老态龙钟的红衣主教尤金纳德·珀尔,也强过西班牙王位的继承人,毕竟前者不但是英格兰人,更是金雀花王朝仅存的后裔,与他成婚无疑会大大加强玛丽公主对于王位的宣称。然而玛丽公主却一门心思地要嫁给她信赖的西班牙母亲家的亲戚们,企图将西班牙这个如今欧洲最庞大帝国引为外援,殊不知西班牙人的支持虽然能让玛丽公主大增底气,然而在国王以及国内舆论看来,这已经和投靠西班牙人没有什么区别了。自此之后,人人都会觉得她不过是西班牙人的傀儡而已。而与英格兰的某位大贵族成婚,同样可以让自己一方声势大涨,而一旦情况有变,这位英格兰丈夫提供的支持也比远在天边的西班牙人更有效,除非玛丽公主真的打算引西班牙人来入侵,用西班牙军队来为她打内战。

伊丽莎白公主这几年来一直与自己的姐姐针锋相对,然而今天她的衣着却显得异常素雅,仿佛是在刻意掩盖自己的光芒,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和自己的姐姐别苗头一样。许多单纯的人都赞叹伊丽莎白公主的高尚品格,而那些居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大人物则在心底里把对伊丽莎白公主的评价又抬高了一档——她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从不会被意气之争冲昏头脑,而这是成为一个高明政治家的必备品格。

和西班牙的联姻看似诱人,然而对于伊丽莎白公主而言,这可是一颗有毒的鱼饵。与玛丽公主不同,伊丽莎白一向以新教公主的面目示人,一旦她与天主教的捍卫者,未来的西班牙国王成婚,那么她之前所聚拢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再也不会有新教徒认为她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因此当西班牙试探和伊丽莎白公主联姻的可能性时,伊丽莎白本人立即一口回绝,然而她拒绝的原因却与向外界声称的“不愿意破坏姐姐的幸福”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而仅仅是出于冰冷无情的政治考虑。

两位公主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向国王行了屈膝礼。

国王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坐下。

玛丽公主优雅地提起裙摆,坐在国王左手边的扶手椅上,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然而三十几年的光阴毕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的痕迹,那如同爬山虎一样逐渐覆盖眼底的细纹和妆容无法掩盖的暗沉皮肤都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所有人和玛丽公主自己: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红玫瑰已然过了花期,而白玫瑰却是蓓蕾初绽。一个月前刚刚过了二十岁生日的伊丽莎白公主,已经逐渐脱去少女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青年女人的风韵。然而与常见的美人不同,伊丽莎白公主的长相却颇有刚健的美感,那发红的卷发自然地披散在肩头,漂亮的眼睛里总带着坚毅的表情,而在高挺的鼻子下面,是因为有些薄而令人感到有些冷漠的一双嘴唇。许多人讲她比作狩猎女神狄安娜,而她对此也欣然接受,在她二十岁生日之际,她委托画家创作了一幅油画,将她描绘为狩猎女神狄安娜,而自己的兄弟国王陛下则被描绘成了狄安娜的兄弟,太阳神阿波罗的形象。在他们身旁,众神之王朱庇特和神后朱诺则分别有着先王亨利八世和两姐弟的母亲安妮·波林的脸庞。毫不令人惊奇的是,一向视自己为正统的玛丽公主,对这幅画大发雷霆,然而为了这种事去国王那里大闹一场却又有失体面,于是玛丽公主只能将这股无名火撒在自己的仆役身上。那段时间里,玛丽公主府上的仆人们都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以免把公主的注意力招到自己身上。

伊丽莎白公主和玛丽公主对面而坐,两人互相点了点头,权作打了招呼,显然双方都没有说或者听客套话的兴致。她们刚一坐下,就马上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饮品,凑在嘴边,使她们的沉默显得并不那么尴尬。

屋子里陷入彻底的沉默,看上去比起迎接一场婚礼的新郎,整个场面看起来更像是在送葬一般。除了三位尊贵的王室成员意外,帐篷里的其他人全都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要把自己伪装成一尊雕像。

过了如同十个世纪一样难熬的十分钟,一位气喘吁吁的信使终于让所有人从这场令人难堪的哑剧里解脱出来——那不勒斯国王菲利普即将抵达。

国王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如释重负,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帐篷,门口的仆人将将来得及为他拉开门帘。众人也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仿佛帐篷里爆发了霍乱一般。

在大陆的尽头,马蹄扬起的烟尘已经开始在空气中飘散了。打头的是一队英格兰骑兵,他们一半人手里举着英格兰的圣乔治旗,另一半则举着哈布斯堡家族的黑色鹰旗,在他们身后,四匹枣红色的安达卢西亚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黑金相间的马车一路疾驰而来,在帐篷前转了一个弯,缓缓停下。拉车的马喘着粗气,白色的热气笼罩着它们,看上去仿佛珀尔修斯骑着腾云驾雾的飞马刚刚落地一般。

车夫从前面的御手座上跳下,打开车门,此时西班牙大使已经如同一条看到许久未见的主人的小狗一般一路小跑到车门边上了,他大张着嘴巴,露出一副滑稽的傻笑,看上去仿佛下一秒钟他就要把舌头伸出来一样。已经年过五十岁的大使在这个时刻表现出了不亚于年轻人的活力,当他跑到车门前把仆人挤到一旁,恰好赶上伸出自己的胳膊扶车厢里的贵人下车。

从车门里浮现出一张苍白而平平无奇的青年人的面庞,他有着暗金色的头发和胡须,一张长脸配着哈布斯堡家族标致性的大下巴,看上去和之前被送来英格兰的那幅由提香创作的画像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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