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泪籁籁而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荏苒数年,殷融阳已卓尔成人,身材修长,狼腰虎背,面容酷肖杨不悔,俊秀温文,张无忌慨然道:“不想小师弟也已这般大了,武当后继有人,差堪告慰。”
武当四侠也无不这样想,当年准拟将掌门之位传与宋远桥之子宁青书,不想宋青书为色所迷,弑杀武当第七侠莫声谷,而被俞连舟和张三丰清理门户而毙。张无忌乃明教教主,除他之外,七侠之后惟有殷融阳,武当掌门一职自非他莫属。是以武当四侠倾力栽培,并不让他在江湖走动,以免惹出是非,此次张无忌飞柬邀各派至峨嵋议事,便带殷融阳到会,见见各派首脑,以为其接掌大位张本。
睽违多年,张无忌与武当诸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张三丰遁迹云海,都不禁怅然良久;史红石和丐帮长老与段子羽相见,也都欢喜,详问他毙杀王保保等人经过,直听得矫舌不下。
丐帮执法长老道,“那八臂神剑方东白原为敝帮长老,当时有天下第一剑之美称,不想他晚来投靠鞑子,为虎作怅,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自食恶果。”唏嘘不止。
众人叙谈良久,张无忌轻轻击了几掌,庭院登时肃静下来,山风情劲,吹得众人衣袂飘飘。
张无忌开口道:“张某此番惊动诸位侠驾,乃是欲与各门派英雄杯酒言欢,尽捐前嫌,不知各位英雄意下如何?”
他此次大集武林首脑于峨嵋,冀欲与各派当面议和,否则明教一入中原,先就与各派打个落花流水,逞言共谋大业,推翻朱元璋了。武当四侠与他情谊笃厚,又均望重武林,本来武当四侠登高一呼,天下英雄无不闻风听命,此议即成。不期华山出个段子羽,武功之高固不待言,人又孤傲不驯,与明教的梁子结得最深,单只华山一派固不足数,但昆仑唯华山马首是瞻,峨嵋百劫自段子羽一出道,便尽力回护,甚至不惜与少林结仇,两派同进同退,共荣共辱之势天下皆知,如此一来,议和能否成功倒关键在段子羽一人身上,武当四侠反无足轻重了。可谓十年风水倒流转,谁承望华山派能有左右武林命脉的实力。
张无忌知道如到华山议和,待得到了华山顶上,恐怕也剩不了几人,若在武当山主持此事,又恐这几派不给面子,拒不赴约,无奈便选定峨嵋山为集会地点,料得段子羽看在百劫师太面上,必到会无疑,一番若思踌躇,大费周章。
张无忌议和之语一出,各派均默而不语,这十数年来,除武当外,各派无不与魔教打得七零八落,新仇旧恨,早已积聚成山,张无忌德望虽高,却也不能片言化解。
第二十二回 举目天涯何惶惶
张无忌道:“当年本教与各派梁子结的何尝不深,但后来捐弃小嫌,共襄大举,卒将蒙右鞑子逐回漠北,不想近些年来旧怨重启,其间是非也非三言两语能完,今日索性揭过,一切皆从今日始,以前的是非恩怨且一笑置之。”
武当四侠击掌称道,不想多年不见,张无忌口才见长,识见亦卓。武当与明教本就相处安然,此次纯系为张无忌捧场,是以率先响应。
各派虽不热烈,却也暗下思忖,与明教对敌十数年,无不深知明教势大,先前不过因其内部不和,各自为政,尚且占不到便宜,现今张无忌重摄明教,明教立时如铁板一块,便是少林、丐帮也绝非其敌,张无忌仁侠君子,一言九鼎,倘能就此少一强敌,实属上上大吉,是以反应虽不如武当热烈,面上也均有赞同之色,只是积年仇怨涌至心头,一幕幕亲友师长伤折毙命的情景闪现脑海、心中百感交集,委实难决。
子羽笑道:“张教主端的好利口,一言而将天下是非掩尽,倒似我中原各派无事生非,不自量力,专与贵教过不去。而贵教胸襟博大,自不屑与我等小门小派计较,一并恕过,我中原各派倒要感激不尽了。”
殷野王听他语带讥讽,登时大怒,道:“本教与各派讲和,却不包括你在内,咱们的梁子有得算的。”
段子羽洋洋不睬道:“段某也无心与你们化解什么,有什么手段,使将出来便是。”
韦一笑冷冷道:“殷老弟,人家早是天师教的乘龙快婿,又是朱元璋的红人,刻刻以灭我教为念,当然不会与我们谈什么和了。”他几句话便将段子羽与天师教捆在一处,天师教近几月来倾力扫荡江湖,各大门派无不栗栗自危,以天师教为心腹大敌,段子羽与天师教的关系举世皆知,除百劫、史红石外,无不对之横加猜疑,大具戒心。韦一笑此言正中肯繁,端的恶毒无比。
段子羽自知此事难以剖明,也不屑置辩,百劫笑道:“韦法王只说出一端,司徒姑娘乃贵教左使爱徒,贵教与华山岂非也是亲家?”
韦一笑登时为之语塞,张无忌本为息事宁人而来,接口道:“师太所言极是,本教与华山乃秦晋之好,些微过节自是不难消解。而今天师教崛起江湖,助朱元璋那贼子作恶,对武林各派蚕食鲸吞,大有统一武林之野心,武林各派岂可坐视,更应联手御敌,消大祸于初萌中。”
宋远桥笑道:“无忌此言是极,咱们江湖中人虽不涉足国家大事,但天师教蓄谋已久,其心昭昭若揭,必欲除尽中原武林各派而后快,我等岂可坐视其大,令其逐一破灭,束手而为臣虏。”
宋远桥一席话令各派惊然动容,均知他所言凿凿,无一字之虚。少林圆觉合什道:“善哉,宋大侠之言深合贫僧之心,少林愿追随武当之后,张教主只消约束属下,不向敝派启斗,敝帮绝不多生事端。”
崆峒三老当日在三清观吃足了张宇初兄妹的苦头,至今思之,犹心悸不已、崆峒派自是大表赞同。百劫和史红石沉吟片刻,均思不如与天师教公然对敌,免得段子羽夹在中间难以作人,遂表态赞同。
张无忌大喜,不料峨嵋与丐帮也加响应,笑道:“段少侠,华山一派意向如何?”段子羽笑道:“晚生小子,自不配与前辈诸侠共议盛举,我独来独往惯了,却也绝不能坐视有人荼毒武林,华山恭属侠义道,自不会因晚生一人而有违江湖道义。”
众人齐声喝彩,张无忌更是喜慰不胜,笑道:“段少侠有此胸襟,实是难得,本教与华山梁子一笔勾过,再也休提。”明教先后两位掌旗使死在段子之手,范遥一身精湛武功尽数废在他掌下,死在他手上的教众更是难以计数,仇怨之深实属罕有,张无忌片言揭过,可谓豁达之至了,韦一笑、殷野王、唐洋等均忿忿不平,却也不敢违拗教主之命。
段子羽黯然道:“张教主,一人作事一人当,晚生执掌华山门户前的宿怨自可一笔勾消,晚生与贵教所结子至深,却只是晚生一人之事,与华山派无涉,张教主盛意,晚生实难领受,谁欲找场子,算过节,冲段某一人而来,无论胜败生死,均是晚生个人之事,以免有伤华山与贵教的情面。”
众人听他语音凄怆,大有萧索不胜之意,语中含义更是怪异,一时均不明何故,直感匪夷所思。只有司徒明月测知其意,既不禁扼腕叹息,又是欢喜。
段子羽见众人茫然之态,笑道:“段某本无德无能,才智武功浅薄之至,当日蒙两位师叔错爱,推至掌门之位,实是才小担重,常有不胜负荷之感。每日战战兢兢,承蒙各派前辈厚爱照拂,总算华山派没毁在我手中。现今段某身处嫌疑之地,心迹实难剖白,终不能因段某一人而令华山侠义之名蒙尘,是以段某回派后,即向两位师叔辞去掌门之位,从此孤家寡人,浪迹江湖,诸位前辈的盛举恕段某不能追随了。”
言毕,拂油而起,径回内堂去了。
众人无不愕然,他小小年纪在险恶江湖中闯出极渲赫的万儿,直将天下英雄压倒,大有一日中天,惟我独尊之势。不虞他为表明心迹,要急流勇退,一时都震怔得作声不得。
情知他言出必践,当着群雄之面说出,更是要锐意如此了。均扼腕惋惜,却也明白他何以将华山派与自己划碍泾渭分明的语意了。韦一笑和殷野工也不禁为之唏嘘不止。
议和联手之事既定,复又闹出段子羽欲辞华山掌山之事,众人均觉他此举实为时势所逼,不免个个怀疚在心,人人了无心绪,纷纷作辞下山。
司徒明月早已随段子羽入堂中,见他宁走自如,也不强劝。百劫等送客回来,见他神色依旧,复又愕然,想出语功慰,又均感难以措辞。
段子羽笑道:“师太,此事弟子久已蕴酿在心,绝非一时激愤而发,适才不过恰逢其时,一者剖明心迹,二音解众人之疑,庶使华山清誉不致因我而受损。”
百劫浩叹一声,知他言出如箭,再难挽回的,净思笑道:“小师叔,你不作华山掌门了,到我们峨嵋派来吧。”
百劫啐道:“瞎说八道,你师叔到咱们派里作什么?”段子羽笑道:“弟子当年求入峨嵋派而不得,做做峨嵋弟子倒可了却夙愿,只是现今却是欲做而不能了。”
众人叹息一番,见他言笑自若,语气中却不免有萧零之意,既无法启齿劝慰,只得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