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邬梦笔还好,一提邬梦笔,孟华胥便翻白眼,“邬梦笔那废物有什么用?打架不如姐姐,救人也救不成,他们意修玄乎得要命,一会儿能成,一会儿又不能。还不是得靠我?”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孟华胥本就有偏才,情急之下,便生出了以人身为花田的灵感,竟当真培育出七夜白来。
“我就那么一试,没想到真成了。”孟华胥慢慢地说,目光悠远,“从自己嘴巴里绽放出来的无暇月光啊……”
他同邵元康一样,是拿自己做花田,种出一朵七夜白,只为了救自己最亲近的人。
沈如晚蓦然便明白,为什么先前曲不询说孟华胥在随手收的弟子口中是三十来岁的翩翩中年,到了陈献口中竟成了糟老头子,这与修士的衰老速度并不吻合,可若是在此期间孟华胥以自身为花田种下了七夜白,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孟华胥种出七夜白,立即便带到尧皇城给孟南柯服下,果然好转,可孟南柯伤势太重,一朵竟还不够。
邬梦笔一边欣喜,一边追问孟华胥这花究竟从哪来的,孟华胥没办法,只好如实说了,被邬梦笔劈头盖脸一顿狂骂。
“以你的脾气,竟然忍得下这样的气?”陈献好奇。
“废话!”孟华胥没好气,“怎么可能忍得住?”
可不忍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没等孟南柯苏醒,他俩先内讧吧?
“邬梦笔也种了七夜白?”曲不询忽而开口。
孟华胥听到这里,不由又看了曲不询几眼,后者一直静静聆听,不怎么出声,可一开口,竟把他半点没提的真相道破了。
“不错。”他沉默。
孟南柯的伤太凶险,一朵七夜白也不够,因此邬梦笔骂孟华胥归骂,最终自己也种了一朵。
若非如此,孟华胥对邬梦笔意见只会更大。也就是这便宜姐夫对姐姐一片情意还算真,他才勉强接受。
曲不询指节扣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
邬梦笔以身为花田种下七夜白,孟南柯又沉疴旧伤在身,自然无暇他顾,对神州各地的掌握自然也弱了。
若说他们一时不知宁听澜种七夜白的事,倒也说得通。
“后来我见姐姐伤势好转、脱离凶险,大松一口气,后知后觉若被她知道这七夜白的代价,只怕要为我好一番痛心,我一想到就头皮发麻,索性直接溜走,重新云游四方去了。”孟华胥黯然,神色间生出些恨意来,“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和宁听澜联系!”
孟华胥生来也算顺风顺水,天赋也高,没什么不如意的事,再加上生性散漫洒脱,警惕心并不那么强,对从小就认识的兄长没什么戒心,在宁听澜问起孟南柯的伤势时,颇为得意地说出了自己的杰作。
“我那时只以为他是惊叹我的奇思妙想,谁想到他问的一句句都是在给自己的卑鄙之举探路!”孟华胥说到这里忽而暴怒起来,这老头身形微微颤抖着,几乎咬牙切齿,“他确认我说的是真的,于是用书信骗我去蓬山,说想介绍一个对木行道法有极深造诣的同门给我,我们可以互相探讨,我那时真是蠢货,就这么不假思索地欣然去了。”
到了蓬山,宁听澜果然把同门介绍给他,两人都是极其擅长木行道法的天才修士,相谈甚欢,孟华胥没什么防备,只以为是同道交流,便在交谈中把七夜白的培育方法、思路都细述出来,谁想到宁听澜介绍的这个同门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这花来的,句句试探、字字谨记,不过一年,便把七夜白的培育法子全摸透了。
“于是这两人狼狈为奸,瞒着我大肆在旁人身上种下七夜白,我被蒙在鼓里,半点也不知道,还以为相谈甚欢、因为知己。”孟华胥笑得悲凉,“这个叫我也十分钦佩、一见如故的木行法修,就是你的好师尊元让卿。”
沈如晚默然不语。
她先前一直在思索师尊为何对七夜白如此了解,甚至能够在耳濡目染中把陈缘深也教的能上手种七夜白,却不想在最初,师尊便已以这般不光彩的手段接触了孟华胥。
她和师尊算不上有多亲近,可也了解她师尊的脾气,对钱财权势其实没有那么看重,不过若有也不会拒绝。真正能打动师尊的,只有道法本身。
只要宁听澜有了“以人身为花田的天材异宝”这个钩子,师尊必定会入彀。
于是年岁辗转,到最后,终结在她一剑之下。
不过沈如晚还有些疑惑——是什么让她师尊最后自愿赴死的?莫非师尊还有什么把柄在宁听澜手里?
只是这疑问如今得不到解答,真想知道,也许只能去蓬山问宁听澜了。
孟华胥说到这里,半晌动也不动,像是一尊颓然冰冷的雕像。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慢慢地说,“再后来,长陵沈家、如意阁柳家一夜覆灭,邬梦笔察觉到端倪,最终才知道宁听澜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孟华胥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宁听澜仍是兄长、元让卿是好友,直到邬梦笔找到他,把事实狠狠甩在脸上,他才如梦初醒,痛悔得难以自制,不愿信,又没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