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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罗夏衬衫的人(第2页)

“是积云还是雨云?”

“呃……不是那些风暴云,不是,不是,而是像羊那样毛茸茸的云。”

“答得好!”

精神病学家继续向前走。

“小姑娘?”

“冲浪的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盯着那个图案,“那些是浪,很大的那种。还有滑浪板。真棒啊!”

就这样,他继续向前,一直朝着巴士的尾部走过来。刚开始他身边会爆发出一两声窃笑。随着他一路往前,欢乐也四处蔓延,零星的笑声变成了热闹欢腾的哄笑。现在,很多乘客已经听到了前面人的回答,轮到自己时也乐意加入这个游戏。这个女人看到了一栋栋摩天大楼!博寇医生先是对她皱眉,一脸怀疑,然后又冲她眨了眨眼睛。那个男人看到了填字游戏,博寇医生与他亲切握手。有个小孩似乎看到非洲野生斑马群,博寇医生就拍一拍那几头动物,把它们惊吓得跳起来。有个老太太看到模糊的亚当和朦胧的夏娃正被赶出若隐若现的失乐园,博寇医生于是挤在她身边坐下来,两人小声说大声笑,谈得兴高采烈,然后医生站起来继续前进。这位老太太真的看见亚当夏娃被赶走了吗?可是另一个年轻女孩却看到两人被请回乐园。

狗、闪电、猫、汽车、蘑菇云、食人花!

博寇医生继续向前走,人们的回答引起的反响越来越大。在不知不觉中,车上所有人都笑成一团。这个可爱的老头儿是神秘大自然的杰作,是一首异想天开的狂想曲,是不受凡人约束的神的意志。正是他把我们这些咫尺天涯的个体缝合成一个整体。

象群!电梯!警报!末日!

他刚上车的时候,一车人彼此之间漠不关心。可是现在我们好像遇上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雪,忍不住围在一起说个不停;又像是碰上一次让两百万个家庭陷入漆黑的大停电,我们被投进一个全民参与的聊天哄笑大聚会当中。欢乐的泪水流下来,不仅洗净了我们的脸颊,也涤荡了我们的灵魂。

乘客的答案一个比一个有趣。虽然人人都笑得肚子痛,可是没有一个人笑得比这位高大的神医更响亮。是他揪着我们发问,得到回答,是他直击病灶,治愈了我们的顽疾。鲸鱼、海藻、草地、湮没的古城、美女。他时走时停,东转西转,站起来又坐下去,还总是拍着身上那件色彩狂放的衬衫。最后,他伟岸的身躯站在了我面前。他问道:“先生,你发现什么了?”

“那还用问?当然是博寇医生了!”

老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中了一枪。他把黑色镜片扯下来,又把它卡回去,然后他紧紧抓着我双肩,好像要把我的注意力扳过来。

“赛门·文斯洛!真是你吗?”

“是啊!就是我啊!”我大笑道,“天啊,医生!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去世,早就入土为安了!你在搞什么鬼嘛?”

“搞鬼?”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又轻轻地拍打我的手臂和脸颊。然后他低头凝视自己身上那件荒诞不经的巨大衬衫,鼻子里哼出一声大笑,似乎想给自己开脱。“搞鬼?我只是退休了,说走就走。那天你最后一次见我,当晚我就飞了三千英里……”他带着薄荷香味的气息温暖着我的脸,“现在本地区的朋友都给我一个称号,听好了,他们叫我罗夏客!”

“什么客?”我大声问道。

“罗夏!罗夏墨迹衬衫。”

他轻轻地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轻得好像嘉年华的氢气球。我惊呆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俩坐在车里,外面是夏日的朗朗晴空和一片湛蓝的大海。博寇医生凝视着窗外,仿佛通过空中的白云能读懂我的内心。

“为什么。你心里在问,为什么?你内心的震惊都写在脸上了。当年在机场也是这样,那天是我永远消失的日子,我本来应该给那架飞机取名‘幸福泰坦尼克号’,因为它带着我永远沉入深空之中,不留下一丝踪迹。可是如今我又出现了,绝对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对吧?我没有酗酒,没有发疯,也没有因为衰老和沉闷的退休生活而沮丧。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了什么目的,又出于何种原因?”

“是的。”我说道,“你为什么要退休呢?当时你的事业如日中天,学术成就、声望、收入,都无人可及。而且你没有一点点……”

“丑闻?当然没有了!那么到底为什么呢?因为这只老骆驼的驼峰——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驼峰——被两根稻草压垮了。这两根神奇的稻草呀!第一根稻草……”

他停下来,透过墨镜斜眼瞥了我一下。

“我这里是忏悔室,”我说,“绝不泄露。”

“忏悔室。好的,谢谢你。”

巴士行驶在路上,嗡嗡轻响。他的声音也随之起伏。

“你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吧?我能记住所有东西,这到底是福气还是祸殃呢?我说过的、看过的、听过的、做过的、接触过的一切事物,不管过了四十年、五十年还是六十年,都能够随时想起来。事无巨细,全部塞进这里了。”他用手指轻轻地敲着两边太阳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千上万个精神病案例被送进我的大门,可是我一次也没有查过谈话记录,因为我早就发现,我只需要在脑中把我听到的话重播就可以了。谈话内容都有录音留底,但我一次也没听过。可是,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在我六十岁那年,有一天,一位女病人说了一个单词,我叫她重复一次。为什么我突然叫她复述一次呢?因为当时我突然觉得耳中的半规管移位了,好像有些阀门突然打开了,从地底下涌上来一股清新的冷风。

“‘最好,best。’她说。

“‘我以为你说的是野兽,beast。’我说。

“‘噢,不是的,医生,我说的是best。’

“这个单词就像一颗鹅卵石滚下了悬崖,接下来——雪崩了。我当时确凿无误地听见她说‘他爱我内心的那头野兽’,这句话暗示了潜意识里如开水般沸腾的性欲,对吧?可是实际上她说的是‘他爱我最好的那一面’,这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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