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说毕放下一卷纸,走出院子去了。
一会儿何剑尘转来,杨杏园问道:“那一卷纸是什么?”何剑尘道:“是春联。”
杨杏园笑道:“你还弄这个,太无聊了。不说起来我也忘记时候了,今天是什么日
子?”何剑尘道:“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是送灶的日子了。”杨杏园道:“二十三
了吗?单身做客的人,最容易忘记日子,没有人提起,大概一直到响了爆竹,才知
道过年呢。不过你也太妈妈经了,还闹着贴起什么春联来。”何剑尘笑道:“我原
不要贴的,我们那一位,一定的要办。我想这事也有点趣味,只得弄起来。不过莺
声燕语那些老套头,未免大肉麻,所以又自己做了几副。买了一些纸预备自己去写。
你常告诉我的‘养气塞天地,煮酒论英雄’,我很喜欢它豪放,已把它预定下,算
作堂屋门上的一联了。”杨杏园道:“你大门口的一联如何?我却要看你的标榜。”
说时,胡二送着茶水进来,杨杏园一面洗脸,一面和何剑尘说话。何剑尘道:“很
难着笔。铺张不好,拘谨又不好,我想总以四五言为妙。我现在想了十个字,就是
‘犹守箪瓢乐,幸无车马喧’。不过我嫌它腐一点。”杨杏园洗过脸,端了一杯茶,
坐在躺椅上,听着何剑尘的话,没有做声。双目注视茶里浮起来的轻烟,半天笑道:
“你下面用现成的陶诗,不如上面也用现成的论语,就是‘未改箪瓢乐’罢。”何
剑尘道:“总觉得有些头巾气,不好。你替我想一副罢。”杨杏园呷了一口茶,将
茶杯放下,睡在躺椅上,闭眼养了一会神,说道:“我还不能思索,过了一二天,
再和你拟一联。不过你卧室的一副,我却和你想得了。”何剑尘架着脚坐在那里,
端着茶杯摇摇头道:“这个更不容易,要从大处落墨方妙。”杨杏园道:“‘画眉
恰是生花笔,割肉亲遗咏絮人’。如何?”何剑尘道:“不好不好,一来我不姓张,
二来我又不在总统府当什么书记和侍从武官,一点也不相称。”杨杏园道:“上联
表示你的风流,下联表示你的滑稽,不很合吗?”何剑尘笑道:“这样说你简直是
骂我打我了。我却被生花两个字,引起书房一联,是‘抄诗爱用簪花格,沽酒拚消
卖赋钱。’”杨杏园赞了一声好,说道:“你照样送我一联。”何剑尘放下茶杯,
站起来,背着两只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复又坐下去说道:“有了,‘吟诗小试屠龙
手,卖赋消磨倚马才。’”杨杏园笑道:“你这也是骂我打我了。”说着咳嗽了几
声。何剑尘道:“该打,我只顾和你说话,忘记你是一个病人了。”杨杏园道:
“不要紧,痛痛快快的谈话,也很能提起人的精神,比较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发闷,
还好得多呢。”何剑尘道:“我原是没有工夫,因为要看看你的病,所以绕个弯到
你这儿来。明天我们南方人过小年,我叫我们太太亲自烧两样江苏莱,和你作一个
长夜之饮,去不去?”杨杏园道:“谢谢!你们小夫妻在一处浅斟低酌,多么有趣。
夹上我一个插科打诨的有什么意思呢?”何剑尘却再三的说,一定要他去。杨杏园
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为明天是个小年,我一个人在家里必定会发牢骚。其
实到了岁寒日暮的时候,看见人家一篮一篮的年货往家里拿,随时可以发生感触的,
何必一定限于明日晚上。早几年呢,我确乎是这样,现在外面一个人鬼混惯了,却
不发生什么感触了。”何剑尘知道他的脾气古怪,见他不去,也就不勉强,谈了一
会自去了。
杨杏园一个人在屋子里倒反显得疲倦,饭也懒得吃,也懒起来走动。只买了一
包饼干,躺着喝茶,随便吃了几片。虽然口里说没有什么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