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虽做过女官,学问却有限,只能教纪新雪背四书五经,督促纪新雪练字。
纪新雪将自己锁在屋内,仔细整理曾经的笔墨,除了越来越整齐秀丽的簪花小楷,偶尔还会夹杂几张银钩铁画的狂草。
对比明显是逐渐进步的簪花小楷,偶尔出现的狂草,字迹几乎一模一样,从刚出现就是练字多年才能提笔就来的风流韵味。
整理过所有笔墨后,纪新雪挑出来的狂草已经落了指节厚。
他熟练从桌下拖出火盆,将有狂草字迹的麻纸尽数投入其中。
火盆烧的正旺,钟娘子忽然急步从门外进来。
“又在烧你不满意的字?”钟娘子转身将紧闭的窗户打开,招手让不远处的彩珠来守住窗口。
纪新雪不用抬头去看钟娘子的表情,就知道钟娘子接下来会说什么。
无非是委婉的告诉他,他再不被嘉王喜欢也是王府贵女,无需在这方面苛求自己,目的是让他安于平凡,千万不要有掐尖好强的心思。
随手拿起一摞簪花小楷扔进正汹汹燃烧的火盆中,彻底盖住尚未被火苗吞灭的狂草,纪新雪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松年说去国子监读书前,阿耶会为我和四姐添置些新东西,我先空出放这些东西的地方。”
钟娘子顿了顿,目光在地上敞开的七八个木箱上扫过,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按理说栖霞院比他们原本住的院子大了七八倍,就算是嘉王送来再多的东西也不愁没地方放,根本就不用纪新雪烧毁旧日笔墨腾地方。
但纪新雪从小的习惯,就是将喜欢的东西摆放在明面上,随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这些旧日笔墨是纪新雪为数不多的爱物,总是放在屋子角落,方便纪新雪随时都能翻看。
感受到纪新雪言语间对嘉王的孺慕之情,钟娘子的心又酸又软。
孩子向往父亲是天性,她就算是再狠心,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开口让纪新雪扫兴。
望着汹汹燃烧的火盆发了会呆,钟娘子才想起正事,小声道,“你长的像大王,老太太也因此喜欢你。你千万不要因为老太太的喜欢失了分寸,像是四娘子似的赖在老太太身上胡闹。”
纪新雪瞥了眼钟娘子双手间皱的不像样子的帕子,心中暗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半点长进,每次给他洗脑都要先废条帕子。
“知道了”纪新雪应声,想着今后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不是所有人都像钟娘子和栖霞苑的仆人那般好骗,他大概不会再留下不属于‘纪新雪’的字迹,这些用来做掩饰的簪花小楷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又抓起厚厚一摞簪花小楷扔进火盆。
钟娘子对纪新雪的敷衍一无所知,继续殷切嘱咐,“四娘子身为王府嫡女,在老太太怀中撒娇卖痴是彩衣娱亲娇憨可爱,你要是学四娘子,就是没有规矩不知进退,不仅老太太不会喜欢,大王也会不高兴。”
“嗯”幸亏他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否则很难不因为钟娘子的话去嫉妒四娘子。
“去国子监读书也不要与同窗做出亲密的肢体接触。”钟娘子抬手擦了擦纪新雪鬓角的汗水,动作有多轻柔,话语就有多无情,“那些小娘子家中有人依靠才能活的肆无忌惮,就算是偶尔做些出格的举动,夫子和助教也大多看在给她们撑腰的人的份上一笑置之。”
“你和那些小娘子不一样,你阿耶本就因为阿娘的缘故对你有偏见,前日还训斥过你礼仪无法见人,特意求老太太来指点你,若是知道你在国子监与同窗相处时不拘小节,肯定大失所望。王妃要是知道你在外的行为,败坏了王府小娘子的名声,连累大娘子和四娘子,也不会放过我们母女。”钟娘子攥紧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千错万错,都是阿娘的错。”
纪新雪眉宇间浮现无奈,握住钟娘子仍旧放在腿上的手。
他有办法打断钟娘子的话,却十分清楚,在正式去国子监入学前,钟娘子还是会与他说这些话。
纪新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钟娘子暂时停下话头时,认真的做出总结,对钟娘子保证,“阿娘放心,我去国子监一定安心读书,绝不会与人玩耍耽搁学业,让阿耶和阿娘失望。”
没想到钟娘子欣慰点头后,话锋一转,又开始嘱咐纪新雪千万不要让外面的丫鬟近身,会被同窗笑话家中没有可用之人,让王府名声受损。
听了整个下午的念叨,纪新雪的脸色越来越麻木,不知不觉间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笔墨烧了个干净,劳烦李嬷嬷倒了几十次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