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帝辇来时辚辚,去时辚辚,轧在扫净了积冰的青石道路上,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滑出道道水痕。几名侍卫从顾拾身边擦了过去,将那两具尸体从殿中抬了出来,而他仍旧没有抬头去看。
&esp;&esp;手指抠进了冰凉而泥泞的青砖缝隙里,忽而喀喇一声,指甲断裂,细细的血丝渗进了泥土里。
&esp;&esp;“……安乐公?”有人犹疑地唤他。
&esp;&esp;他抬起身子,见是一个眉眼俏丽的宫女,正担忧地看着他,“陛下已经走了,您不必再跪着了。”
&esp;&esp;他低下头,扶着自己的膝盖,一点点吃力地站了起来。那宫女想来搀扶,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esp;&esp;“多谢。”话一出口,才发觉沙哑得可怕。他将五指握紧,攥进了手心。
&esp;&esp;“奴婢原是玉堂殿里伺候的,方才中贵人说,我们还要留在这里继续伺候安乐公。”顾拾扫了她一眼,她的脸上立时腾起红晕,却仍大着胆子道,“奴婢名叫石兰,大家都叫我兰儿。”
&esp;&esp;这么说来,她也是刚才跪在他的父母身后,看着他的父母惨死的人之一了?顾拾转身往殿中走,淡淡地、似有些疲倦地道:“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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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宣室殿中,沉香袅袅,一君一臣对面而坐。
&esp;&esp;顾真显然是坐不住的样子,倾身着急地道:“袁先生你说,顾拾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esp;&esp;袁琴淡淡地道:“臣不知道。”
&esp;&esp;顾真被噎住:“不知道?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esp;&esp;袁琴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何要将安乐公逼出来?”
&esp;&esp;顾真一愣,“……是为了利用他……辖制顾氏旧人。”
&esp;&esp;“陛下记得就好。”袁琴点了点头。
&esp;&esp;顾真又一愣,“你是说……”忽然脑子转了个弯,好似想明白了,“你是说他想做什么根本不重要,朕只需按自己的想法办就可以了?”
&esp;&esp;“陛下近来,对顾氏旧人太过严酷了些。”袁琴却另起了一个话头,“国号自然是不能改,只是一下子杀人过多,难免朝中生怨。”
&esp;&esp;这话顾真显然并不爱听:“那群顽固的老头子,杀便杀了,你又来劝朕作甚。”
&esp;&esp;“是啊,杀都杀了。臣当时以为不妥,如今才发现陛下高瞻远瞩。”
&esp;&esp;这一顶高帽戴得顾真颇是舒服,虽然他没有听懂:“你是说?”
&esp;&esp;袁琴道:“陛下先下痛手杀了一批顽固派,而后安乐公便乖乖地出来对陛下表忠,陛下只需顺着他的意思给点甜头,天下怀念顾氏的旧人,难道还不都望风响应?帝王之术,杀伐奖惩,陛下运用得如此纯熟,臣可以居闲矣。”
&esp;&esp;顾真听了,默然良久,而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往凭几上一靠,“不错,就这么办。不过这人迟早该杀,待朝野内外都处理干净了,朕就去泰山封禅,拿他祭旗。”
&esp;&esp;“陛下英明。”
&esp;&esp;顾真歪着脑袋看着他,“不过袁先生,这世上当真有见了亲人尸首还不流泪的人吗?”
&esp;&esp;袁琴想了想,道:“陛下可记得前靖清河献王的故事?”
&esp;&esp;“是那个当过太子、又被废了的清河献王?”
&esp;&esp;“不错。”袁琴点点头,“清河献王不是嫡出,但是长子,被孝端皇帝立为太子,却受皇后构陷而被废,他的母亲也被皇后害死。清河献王终其一生都不敢在人前提起他的母亲,对皇后和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孝诚皇帝永远战战兢兢,谨慎谦卑。”
&esp;&esp;顾真叹了口气,“听起来很可怜。不过,他虽然面上如此,心里对皇后想必是怀恨的吧?”
&esp;&esp;“这不重要。”袁琴平平淡淡地道,“他怀恨与否,从结果来看,根本就不重要。”
&esp;&esp;顾真怔了一怔。
&esp;&esp;“有时候,恐惧会压倒一切。”袁琴看向他,“陛下,您要相信,安乐公,他怕您,怕到在亲人尸首面前,连流泪都来不及,就向您山呼万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