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他这辈子的当下过得很好。
孔管事路上也说:“许久没见少爷这么打扮了。当初刚来金陵的时候,瘦的不像样子,但长个又快,总穿短一截的旧衣裳,十一二岁了还跟逃难似的。”
山光远点头:“二小姐让人做的。”
孔管事一愣,轻声道:“……不会这事儿您都跟他说了吧!”
山光远:“嗯。她知道了也很高兴。”
孔管事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因美色会耽误半辈子的纨绔,眼前一黑:“山小爷您怎么能这样?她要是转头把你卖了怎么办!。”
山光远斜眼看他,轻声道:“说的跟我这山家孤子的身份,能卖几个钱似的。”
孔管事一噎。
山光远又道:“她知晓好几年了。你以为张罗这些事用的银子从哪儿来的。”
孔管事心里都不上不下的。
若二小姐站在山家这边,短时间内可能真是助力,可他……可他就总觉得山小爷跟二小姐,走的也太近太交心了吧!
二人骑马行入老街。
老鬼到达金陵后,孔管事给他租下了一处偏僻的旧院子,周边街巷大都杂草丛生,来往百姓很少。
他停马贴着旧年画的门前,孔管事率先下马,以某种节奏敲了敲门,并没说话,过一会儿,门内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好几道门闩在后头拉开,又有铁链与桌椅挪开的声音,过了许久,门终于吱吱嘎嘎打开。
半张饱经风霜的脸探出来,浑浊的瞳孔瞧见马灯照亮的山光远,也跟火折子点灯似的,歘的亮了一下。
山光远下马来,就听到门口发颤的声音:“小、小少爷?”
门被拉开,另半张脸却不怎么像样,一两道刀疤横亘,几乎曾切开他颧骨一样深,而右边瞳孔蒙了一层白膜似的,显然已经看不见了。
街上黄叶雪沫被风吹飞,城里凝着夜雾,马灯玻璃罩上有细密的水滴子,光朦朦,倒跟阴阳相隔的人见面似的恍惚。
山光远当年被护送时,还半痴傻着,又隔了上辈子那么多年,他几乎早已忘记那些将士具体的五官面容,可当眼前瞎眼男子一开口,他心底也一烫,抱拳弓下身子去:“邢总旗。”
“不不、叫我老鬼就是。山家军都并了,我算什么总旗。孔爷,进来进来,都进来!”
老鬼踉跄往后让开门,等二人进来又紧紧合上,山光远进了院子,老鬼几乎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瞧。
“怎么,怎么能这样高了?”他有些佝偻,风吹雨打中也比孔管事显老的多。
老鬼伸手忍不住去摸了一下他肩膀,又将手缩回去:“记得我吧。那时候你都不怎么跟我们说话,总呆呆的。”
山光远心里酸楚,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着:“记得。猴子。瓜蛋。卤七。柳刀儿。懒狗……”
他念下去。都不是真名,是这帮子山家军的人,为这趟护送山氏孤儿的路途,起的假名。
山光远一个个念,老鬼捂着胸口,神情大恸,朝后几乎跌坐过去。孔管事连忙扶住,瞧着山光远平静的面容下,那颗心记得这所有人,他竟也难受起来——瞧不起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还总怕仇人寻上门,会不会也连累了自己!
老鬼说不上话,也哭不出来,只跟个风箱似的胸口起伏着,他没说自己在那条路上问问找找多少年,只道一声“好”,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