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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2页)

九三年的春天,我们到处参观胸罩,成了个性压抑。我以为只有我们是性压抑,其实工厂里到处都是性压抑。我师姐阿英就是其中之一。那年她三十二岁,同龄的男人都结婚了,她又不想嫁个拖油瓶,就把目光投射到了三十岁以下的大龄未婚青年身上。

阿英年轻的时候曾经放出话来:上三班的男人别想娶她。此话出口,所有上三班的男人都松了口气,并且哈哈大笑。这是工厂里尽人皆知的笑话之一。上白班的男人看见她都绕着道走,生怕她起歹心。我师姐一等就是十年,闺房之前是门可罗雀,用师傅们的话说:大腿里都结满蜘蛛网了。

那年春天特别长,天气一直是闷闷的,有一种无法逃脱的困怠。污水处理房那一带,白色的污水泡沫在天空中飘扬,像雪,像柳絮,像落花。假如你不介意它们是污水泡沫,这景色还是可圈可点的,很像古代诗词里描写的场景,特别容易产生闺怨之类的情思。我师姐坐在污水处理间里,她给食堂里的秦阿姨摇了个电话,请秦阿姨去撮合一下电工班的六根。秦阿姨说:〃哦,就是那个偷看女人洗澡的人啊。谁那么不开眼,看中了他呀?〃阿英怒吼一声:〃我!〃

后来秦阿姨跑来说媒,她的态度也很务实:六根,你想娶个城里姑娘吗?阿英是唯一的选择。六根就转过头来问我:〃小路,你是老牛逼的徒弟,你觉得他们家怎么样?〃我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老牛逼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骑着土摩托周游列国去了。我只能说:六根,你自己保重吧。

阿英要和六根谈恋爱,全厂都知道了。厂里的人说:这是癞蛤蟆想吃乌鸦肉。这帮工人太刻薄。后来他们约会了几次,据六根说,阿英还是很温柔的,并没有想要咬掉他的那个。出去吃饭,都是阿英买单,虽然她吃相有点难看,嚼东西吧唧吧唧的,但六根不嫌弃,六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师姐恋爱之后,性情大变,去食堂打饭都知道排队了,去女厕所方便的时候也不会让隔壁男人听见她讲话的声音了。鸡头说:〃爱情是会改变一个人的。〃那阵子六根也特别精神,穿上了金扣子的枪驳领西装,还剪了一个像香港歌星郭富城一样的发型,就是前面有点秃顶,挡不住眼睛,只能稀稀拉拉地挡住额头。这是六根生平第一次谈恋爱,起初我们替他捏一把汗,后来我们发现六根和阿英是非常般配的一对,他们可能就要结婚了。

有一天,我和小李去换灯泡,回到电工班门口,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凳子上,她把裤带挂在大门的气窗上,打了个结,然后把脑袋伸了进去。我们认得,这是六根的妈,大惊之下,小李抱住老太太的腿,我冲进电工班去报信。六根正躺在里面抽烟呢。我说六根你他妈的还在抽烟你老妈都吊在门框上啦快出去看看吧。众人一听,全都跑了出来。六根跑到他妈妈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说:〃妈,你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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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第六章 换灯泡的堂吉诃德(10)

六根妈说:〃你是不是在跟那个阿英谈朋友?〃

六根说:〃是啊。〃

六根妈放声大哭:〃六根,你要是把她娶回家,你对得起你爸爸吗?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全家遭罪哟。〃

我们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六根娶了阿英就对不起自己爸爸,难道他爸爸曾经和阿英有一腿?众所周知,六根的爸爸是个乡下人,养猪种菜,长得比六根还不如。六根悄悄告诉我们,事情是这样的:工厂门口的桥上,晨昏之际,有很多菜农挑着蔬菜摆摊,就成了个菜市场。我师姐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她跑桥上去买青菜,总是抓起一把,噼里啪啦把菜叶子掰掉,掰成一个小菜心,她就抓着一大把菜心回家去了。假如她心情好,会顺手扔下一毛钱,假如心情不好就什么都没有了。菜农怕她怕得要死,一旦见到她出现在眼前,菜农就会把整个身体趴在竹筐上,护菜。这个动作好像是在做健身操。我师姐也不说话,就从脚底下摘下鞋子,照着菜农的后脑勺猛打。这些挨打的菜农之中,有一个就是六根的爸爸。

六根说:〃我爸爸至少被她打过三次,抢走的菜心数都数不清。〃

我说:〃她打人的时候,不知道是你爸爸吧?〃

六根说:〃她是不知道,可我爸爸一辈子都记住她了。〃

我们把六根妈从凳子上抱下来,老太太的哭声绵长而响亮,并且按照他们乡下的哭法,哭出了起伏跌宕的音调。这下把厂里的闲人都招来了,四周围了上百个工人看热闹。六根妈就把阿英如何用鞋底打六根爸的事情,详细地再三地说给众人听。六根妈是乡下口音,这种口音在大家听来都很有趣,人们一边听一边笑,听不懂的地方还有人主动做翻译。后来六根哭了,六根说:妈,我不跟她谈了,我听你的话。

我师姐阿英想必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事,我以为她会抡着鞋底子跑过来,照着六根的脸上连抽几十下,甚至把这个乡下老太挂在上吊绳上,重新吊死她算了。但她没有这么干,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在污水处理间里安安静静地坐着。后来她一直这么坐着,一个嫁不出去的老虎,等同于报废的水泵。在污水处理间里,观赏那些满天飘扬的泡沫,把它们想象成雪或花,这也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她就这么坐着,直到成为一坨坚硬的影子,留在了我的脑子里。

在厂里,我和小李是哥们。

其实我没什么朋友,读书的时候,朋友仅限于同学之间,进了工厂之后就少有联系。我的生活圈子就是在农药新村和糖精厂之间,两点一线,想不出还能到哪里去找朋友。对我来说,异性之爱是一种渴望,同性之间则不存在这种念头,既然它不是渴望,那就可以被我忽略掉。后来我遇到李光南,我们一起看过黄春妹的胸罩,一起被诬蔑为变态青少年,有了一种患难与共的错觉。

有一天,小噘嘴把我拦住。她说:〃路小路,你是不是真的和李光南一起看过黄春妹的胸罩?〃

我说:〃你怎么也跟工人一样无聊啊?老是憋着想知道这些。〃

小噘嘴说:〃我问你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你又不是法院,我干吗要这么回答啊?〃

〃肯定是你带他去看黄春妹的。〃小噘嘴涨红了脸说。

〃你说错了,明明是他带我去看的。胸罩也是他发现的。〃

小噘嘴真的生气了,扭头就走,一根红肠似的辫子在我眼前晃。

后来我把这事情说给小李听,小李说:〃我正要问你呢,是不是你在杜洁面前胡说八道啊?〃我问他,谁是杜洁。他说就是小噘嘴。我有点明白过来,我问他:〃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小李交待说,他和小噘嘴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九年时间里,陆续有四五年是同桌。小噘嘴读书的时候很凶,小李比较温顺,老师大概也有点变态,就爱把他们俩放在一起,主要是看小噘嘴欺负小李。谁知这两人最后竟欺负出了感情,初中二年级就谈恋爱,毕业以后,小噘嘴读了个中专,学什么企业管理,小李考上了技校,读电工。照理说,前者是干部编制,后者是工人编制,两个人应该吹了才对,但青梅竹马毕竟不是摆炮的,两人感情深得很,把阶级差异忘记得一干二净。小李从橡胶厂调到糖精厂,就是为了小噘嘴。我听了这些,不禁也唏嘘,我的小学同桌全都被我欺负得嗷嗷叫,当时我只图一时之快,没想到长大了还能搞一个过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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