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纹长靴稳稳落地,一袭华服如云纱飘逸。来人形姿高秀,挺拔似松,披着洗练的月光而来。
白玉休已至眼前,白寒蝉扶着如丧考妣的白澜舟率众弟子上前行礼,礼毕,一群人自觉站到了师君身后。白澜舟涨红着一张脸想说什么,被白寒蝉小声提醒,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
非阳阴沉着一张脸,手里捏着他的九节鞭。无端端被人打断了步调,心下怎能痛快。然而待看清眼前挡路的竟是这一位,本来只有五分的那点不快立刻翻了数倍,斜睨着横觑对方一眼,脸上挂的是皮笑肉不笑:“月黑风高的看不清,原来是山岚君驾临。没想到多年不见,山岚君不光风采依旧,行事作风也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的喜欢不请自来。”
话里讥讽已摆在了明面上,白玉休却仿若未闻,并不理会他这番阴阳怪气。他微微侧首,箍着邪祟的光圈迸发出一阵更强烈的白光。光圈看上去不简单,说是枷锁,更像法器。没过一会儿,但见光圈微微震动,最下方的地面上逐渐露出一小截艳红颜色。仔细去看,那艳红不是旁物,而是一条女子衣裙的下摆。
霍无疆手撑着树干捏了捏拳,原本看戏的目光似乎顿了一下。
非阳见对方不睬自己,不但不睬,简直当他是坨无关痛痒的空气,不禁光火,嘴角一抽,冷笑道:“别以为困住了就能把它带走。这是异界的东西,合该由我鬼族发落,你这算插的哪门子手?”
白玉休侧目,终于看了他一眼。
也只是一眼,仍旧不理不答,目光扫过,停在了光圈上。光圈得了指令,继续发力,下方显露出的内容便更多——这世间哪有什么无形的邪物,不过是施法隐去了真身。此刻光圈正在做的,就是牢牢束缚住邪祟,“帮”它现身。
霍无疆微眯起眼,指尖轻轻摩挲。非阳的出现是意料之外,他们相看两相厌,他是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照面。而白玉休的到来虽在情理之中,但原计划里并没有这一环,就算多个人多个帮手,可他并不需要什么帮手,毕竟——
毕竟谁让这只邪祟比想象中的有来头呢。
光圈继续作用,邪祟的真身已露到腰部,照此速度,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就能逼它完全现身。虽然光圈限制了自由,可邪祟并不安分,不断在圈内踢打拉拽,挣扎着想要逃脱禁锢。只是它虽然在显形,但就如广陵土地仙所言,此物奇诡,没有具象。
何谓没有具象?
就是外表看着有模有样,但却是个虚身。旁观者可通过肉眼看到它,但其本身只是一具半透明的躯体,不是完全的肉身实体。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光圈完成了这一轮使命,白光之下,一道红影渐渐浮现在众人面前。
鲜红嫁衣冷艳夺目,衬得它主人肤色惨白。那嫁衣看着已有些年头,样式不似白澜舟身上的那套来得时新,显得过于繁重。嫁衣残破,衣摆处丝丝缕缕挂着不少碎布条,像被人拿剪子剪烂的一样,腰部甚至有几处火烧的破洞,显得颇为吊诡。
不过最吊诡的不是她身上这件衣服,而是那张脸。
那是一张本该清秀无暇、明艳动人的女子脸庞,现在却只剩狰狞二字可以形容。女子原本细嫩的脸上往左是满布大火舔舐后的焦硬伤疤,像块烤糊了化炭了的不规整肉块,凸起蜿蜒至脖颈处。另半张脸则相对完好,只有一道细长的褐色伤痕,依稀可看出本来容貌。
邪祟一双眼睛亮得发光,恶狠狠地与众人对视。她目光凌厉,仿佛两道淬了毒的冷箭,身体被禁锢着不能做出什么动作,目下也只能以眼神威慑众人。奇的是她并不说话,从头到尾没听她喊过一声,哪怕是发出半个音调,倒教人怀疑是不是个哑巴。
几名山岚境弟子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们抓了这些天的邪祟
居然是一个女子。
非阳一言不发,大概也有点出乎意料。稍顷,转头看向白玉休:“这就算是忙完了?那这东西我带走了。”
“慢。”
是白玉休的声音。
一个慢字,实在轻飘,可不知为何,听来却透着股莫名的积威。非阳快要探上光圈的手不自觉一顿,嘴上却不肯认怂,冷笑道:“慢什么,我为什么要慢?”
很奇怪,白玉休自始至终没正眼看过他哪怕一眼,似乎比霍无疆还不想与他照面。他声音清清冷冷,话语简明,只道:“此非异界之物,不该由你处置。”
“不是异界之物?”非阳扬着眉毛又是一声冷笑,抚掌道:“好啊,今天倒是开眼了。那我且问,这东西看着像个人么?像神么?山岚君,瞎子都瞧得出来,天界和人界不出产此物。既是如此,排除其二,它可不就是我异界的东西?”
“我家君上说不是就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刚死里逃生的白澜舟恢复了活蹦乱跳,又开始忙着找死了。
许是生平头一遭被个小儿如此呛声,即便对方是神族,这面子也断不会给。非阳斜目向人群,扫向音源处,扯着嘴角讥笑道:“我当是谁在那里聒噪,原来是你这异装癖。小子,大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一句“异装癖”,活生生就是往人肺管子上撒盐泼辣。这一晚因男扮女装惹来的心惊胆战委屈害怕,一瞬间全爆发了出来。白澜舟五官扭曲,抢步出列,指着非阳咆哮道:“你你你,你说谁是异装癖!我要不是为了救人,怎么可能会穿成这样?!警告你,再敢胡说一句试试看,我可饶不了你!”
非阳又怎会把这种威胁放在眼里,别过脸去看白玉休,道:“怎么你们山岚境现在从上到下都这么不讲规矩了?”
许是这声挑衅不再是单独冲着某个谁而来,它棍扫一片山岚境,以至终于让白玉休有了些微反应。他转首瞥向对方,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规矩有类,礼仪分人。”
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