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他心里竟是这么看待当神仙的。
食之无味,聊胜于无,那和“讨厌”还有什么分别?
霍无疆心中愕然不已,这番惊世骇俗的剖白也让白澜舟一时侧目,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白澜舟怔怔地道:“你既如此瞧不上做神仙,当初又何必苦心修炼?凡人修仙可是很辛苦的,你是脑子不好吗,做这种费尽心力却不喜欢的事?”
金隐恻被捆仙绳束着两腕,垂着头,曲腿靠坐在一片草地上。捆仙绳是仙家法器,他这个级别的仙官还破不开。见挣扎逃脱无望,金隐恻抬起双手举到众人眼前,昂首道:“诸君看好了,现在可是你们不让我做神仙!山岚君,下官自问对你一向尊崇有加,何以落得个如此下场?那李婼是你什么人,几百年过去了现在才来翻旧账,不觉得荒谬么?”
看不出他平日里春风暖阳的,可一旦狡辩起来,竟然这么巧舌如簧会颠倒黑白。好歹现在一个阵营共同对外,霍无疆见金隐恻突然将炮火指向不善言辞的白玉休,正义感一冒头,便大义凛然的替他回道:“你这些话没道理到已经有点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金令君,不如让我来说点新鲜的给你听。何柔,这个名字您老还没忘吧?当初你将她亡魂掳走,想必是抱着让其灰飞烟灭的目的,才将她扔进了三界里那唯一一处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可你知道么——她回来了。”
最后一句说得轻声细语,犹如耳边拂过的低喃。金隐恻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抬起了眼睛:“你说什么,回来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那可是恶灵窟,三界第一萧杀地狱,谁能活着从恶灵窟里爬出来?连这满天的神佛都所望不及,遑论她一只小小鬼魂!你这竖子,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吗?!”
是啊,连那满天的神佛都谈之色变,谁又能从恶灵窟里活着爬出来?
可何柔就是做到了。
静如鬼宅的前殿里,没人注意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玉休在听到“恶灵窟”三字时突然瞳孔一颤,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与他遥隔数步的一个人。
霍无疆仰头哈哈一笑,耸肩道:“那是当然了,如果是把令君你扔进去的,大概的确是爬不出来。可令君关心的点不对。何柔逃出生天本无错,但她因为对前世所受之苦无法看开,继而在广陵城大开杀戒,接连屠戮了四名新娘——对,就是令君前几日在广陵城听到的那些。百因必有果,若不是令君害她至此,让她心魔缠身一心报复,她也不会做下此等业障。所以金令君,新仇添旧恨,这一笔笔的血账,你也该偿还了。”
金隐恻大睁着眼睛一脸惊剎,思绪如一潭被搅混了的泥水,理不出头绪,也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一番权宜之计,当着这些人的面,就算今天认下了那些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管他们查到了什么,那只被自己扔进恶灵窟里的鬼魂早已经灰飞烟灭,死无对证之下,就算告到了天君座下,最多也就是一番斥责,大不了罚下界找一处洞府闭门思过,伤皮不伤骨,总能卷土重来。
可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原来广陵城里那几场腥风血雨的杀人命案……背后竟然是她!
白玉休深深的看了一眼金隐恻,道:“事已至此,令君再无隐瞒的必要。当初那三世九名新郎皆在成亲当日无疾亡故,此九人是你特意所挑,还是随手之选,过后再施法杀人?”
“呵,那当然是特地给新娘子挑的。”金隐恻痴痴一笑,眼中泛着奇异的亮光:“我知道山岚君想问什么。你想问,怎么世上会有那么多宿命雷同的人,他们真就阳寿浅短,还都在新婚燕尔那日莫名一命呜呼?让我来告诉你,是的,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命数不济的倒霉鬼!你们觉得那三世死了那么多人,可对不住,他们没有一条命是我取的,我手上也一滴血都没沾过,包括她李婼!”
“她与崔然夫妻恩爱直到离世,可
他们命里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你们觉得是为什么?我今日就告诉你们,是他们不配!他二人命簿里一字一句记录清楚,就是命中无子嗣。为什么?因为连老天都知道他们情义有愧做人有亏!他们可以恩爱缱绻做一双地上的鸳鸯,可也永无继承后人,直到孤独老死!这是报应,这就是上苍给他们的报应,也是给我金隐恻的正名!”
“我看你是真疯魔了。”霍无疆看着他:“就算是因为李婼背叛了你才有的他二人姻缘,所以老天施以惩罚,让其二人后继无人。既然如此,他们已经得到了报应,你又凭什么再施诡计,陷害李婼三生三世?”
“凭什么?哈哈哈哈哈……你问我凭什么?”
金隐恻咬着一口银牙瞪过来,冷笑道:“你觉得这点惩罚就够了?不,远远不够的。没有后人又怎样,他们还不是享受了一世的欢好?这样的惩罚不过是隔靴搔痒,对于他们,尤其是李婼,我要让她今后的每一次轮回都被姻缘所戏,永不得真爱,更不得幸福!所以我精心为她挑选了那么多‘般配’的新郎,让她每一世都在距离成婚仅一步之遥时梦碎心碎,最终自戕自尽。她自尽关我事吗?我没有杀她啊!是她自己太脆弱了。连条狗都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可以活下去的啊,不是吗?”
疯了。
这人真的疯了。
白澜舟又气又急,忍不住喊道:“你说你没对命簿做手脚,那些新郎都是命该如此,你只是顺手牵羊将他们配了姻缘。可、可李婼那三个转世,她们的命簿你总动了吧?你都改写成什么样子了!”
“我没让她轮回投胎畜生道已经是仁至义尽!”金隐恻一脸肃杀地可怕,笑得阴恻恻:“我还特意为她安排了每一世都继续托生在广陵呢……她不是离不得家么,好啊,那就生生世世都别离开了,永远烂死在那儿吧!”
“不,不对。”霍无疆眼梢一转,疑道:“你是姻缘令,分内职责只是为世间男女牵红线,什么时候还有动人命簿的本事了?夸口可没多大意思,令君是不是还有同伙没招?”
金隐恻面容几近扭曲,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语气佻达的笑道:“要什么同伙,一本命簿而已,改上两笔很难么?呵,司命清君嘛,贵人事多,人界数万万生民都仰仗他勾画记录一场命数,忙不过来不是正常?他忙得过来才叫奇怪呢!我趁虚而入也没什么难的,他那个糊涂蛋,恐怕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自己的命簿册缺了两页。呵呵,哈哈哈哈哈……”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纷纷回头,何柔竟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外!
白寒蝉一脸慌张的跑进来:“君上,弟子方才没留神,让她——”
想来是何柔在外等得久,忍不住偷溜进来,却正巧把方才那幕对质给看了去,前因后果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何柔一手扶在殿门上,五指深入木构纹理,将边缘抓出了五个窟窿指洞。她那张脸已经被毁去大半,但依稀可辨原来模样。何况这脸生生世世轮回往复,于金隐恻来说是毕生不可能忘记的存在,即便伤疤遍布也当一眼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