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霍无疆是记不清了,那一刻究竟用了多少理智去平复内心的山呼海啸,只记得那种浑身发凉的感觉就连身下这锅热汤都没缓回来,他手脚冰凉,后背冷汗涔涔。
这不是惊吓过度。
只是一种不在意料内的惶然。
好半天,终于换回一张正常颜色的脸,霍无疆几乎是质问地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白玉休刚才那一声叫的是“容竹”。
容竹。
一个被埋进浩渺的烟沙里快一千年的名字,无人问津,也无迹可寻。
所以乍然听到,霍无疆无法不震惊,但更让他费解的是,白玉休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他脸上的戒备与不安都太过清晰,白玉休薄唇紧抿,目光自始至终全落在他脸上,道:“你全不记得了。”
语气听起来像在责备。
这话太奇怪了。
全不记得,说得好像他应该记得什么一样。
不过霍无疆扪心自问,他是有点不爱记事,好多事情像是发生过,可完整的时间线却如同缺失了线索的拼图画,记忆的布片上漏洞百出,他没有完整的回忆。
但白玉休将他认出却是意料之外,甚至能称不祥之兆——一个天族神仙无根无由认出他真身,这还不算不祥?
霍无疆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笑得扭曲又生硬:“听不懂听不懂,我要记得什么?明人不说暗话,神君既然认出在下,我也不想抵赖,可我更不想听到除神君之外的第二个人将这个名字念出——山岚君,可以帮忙吗?”
他的抵触跃然纸上,白玉休似乎有些怔神,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语气和隐带威胁的字句会出自对方之口,稍稍出神,好一会儿后才垂下眼帘,几不可察的摇了下头。
霍无疆其实也心虚。
撇开此时不算,往前倒推,他对白玉休全不曾有过真正的厌恶或是防备,甚至偶尔还会感叹,感叹这样一个出尘的神仙放在九重天那堆仙官里,绝对算得上一股清流。便譬如姻缘令,譬如袁一爵,譬如不久前刚得罪过的令雨和华灵,两厢一比,孰高孰低。
所以要不是对方识破他真身,他们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和平相处。
可要说白玉休看透了他,又冥冥中觉得还好是被他看透了,这人与旁人不同,他应当不会成为威胁,所以也不该对他这么戒备。
霍无疆一颗脑袋两个大,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他身份不可走漏,只要白玉休肯合作,只要他肯沉默,他可以不找他麻烦。
白玉休一语不发地望着他,热气氤氲的澡盆里,霍无疆心绪难定,恨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塞进去。突然,白玉休起身离座,看上去是要离开,临走前转身道:“你有顾虑,我知。先安心养伤吧。”
说完便一脚踏进了月色里,徒留霍无疆一人对门发怅。
他哪还有什么心思养伤!
确定人已走远,霍无疆“哗啦”一声爬出澡盆,抓起一旁的衣裳乱套一气,隐约听到门口有小童脚步声,不便走正门,推开窗,一个跃身遁入幽深的竹林中,眨眼一溜了之。
等他再睁开眼睛已是两日后的清晨时分,门外一阵接一阵的砸墙声吵得他头疼欲裂,烦躁地掀被起身,怒气冲冲奔出了屋。
“我们是最近结仇了?”霍无疆一阵风似的冲出小院,容楼一脸笑意地立在门外,手上提着个三层的食盒,见他出来,温声笑道:“用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