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文亦扬与一位医生出现在安素病房。他们一来便委婉地表明来意,想让安素帮忙做葛家人的思想工作。
葛宇鸿的孩子已被确诊为医学上的死亡,目前完全靠着仪器和药物来维持他的生命体征,而现在也不断衰竭,从医学和经济角度考虑都没有意义。而孩子的肾脏与昨天提到的那个肾衰竭的被拐患儿匹配,希望安素能帮忙做姐姐姐夫的思想工作,捐献出孩子的肾脏,救这个患儿一命。
安素暗暗思量,这实在是太难了。虽然孩子已确诊为医学上的死亡,但是对于孩子的父母来说,只要孩子还有心跳、呼吸,他们的孩子就还在这个世上。要让他们捐献器官,从人情角度来看,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作为父母,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但是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完全靠仪器和药物维持生命体征,也仅仅能支持短暂的时间,到器官完全衰竭已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能将器官捐献出来,那便是能救另外一条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却是值得的,生命多么宝贵!
不管安素心里怎么想,她却明白,这个忙她帮不了。
安素为难地看着文亦扬,过了一会儿才问:“文大夫,你们问过孩子的家长了?”
跟文亦扬一起来的医生回答:“还没有。”
安素说:“你们先去问问孩子的家长好吗?”
文亦扬说:“一般的家长都很难接受。”
安素轻叹口气说:“文大夫,不是我不愿意帮这个忙。只是我家情况特殊,恐怕我开口,原本她能接受也会变成不接受了。”
原本带着希望来的医生听到安素的话后,平静地离开了。对他们来说,谈不上失望,毕竟国内愿意将家属器官捐献出来的人并不多。
一直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安素的夏碧珠问:“你姐姐会同意捐出孩子的肾脏吗?”
安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她能同意,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样做,她的孩子还留在这个世上,对她来说也是个精神寄托。”
悲伤绝望的葛宇鸿在哭喊了一晚上后,苍老得像是变了个人。终于平复了下来的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孩子身边,拉着孩子的手不放。这一幕让医生犹豫了很久都不敢开口谈器官捐献的事。最后,他们先找了孩子的父亲谈。不出意料,和绝大多数的家属一样,他直接拒绝了。他的想法很简单,孩子已经够可怜了,难道让他死后还要被开膛破肚吗?孩子生前他这个爸爸没有保护好已让他够自责,孩子死后绝对不容许别人这么对他。可是令大家意外的是,葛宇鸿突然出现,做出了个令大家钦佩的决定。她不仅同意将孩子的肾脏捐出,同时也同意捐出孩子的肝脏和**。
葛宇鸿夫妇意见不统一,经过很长时间的沟通,见妻子态度如此坚决,她丈夫最后也同意了。
葛宇鸿流着泪在捐献确认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场的人无不钦佩这位坚强的母亲。消息传来后,大家都争相赞扬着这位坚强的母亲,那是怎样的大爱精神才愿意将儿子的器官捐献出来。
肾脏最先成功移植到被拐卖患儿的身体中,接着是各地其他患者接受了肝脏、**的移植。早夭的孩子捐出的器官成功救了五个人,使他们的生命得到了延续。媒体很快就报导了这位坚强、大爱、大义的母亲。
被拐患儿获救后,其父母给葛宇鸿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感恩他们的大爱大义之举。因感受到了人间的大爱,那位被拐患儿的父母填写了《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在其身故后自愿将器官无偿捐献。
可又有谁知道这位看似坚强的母亲,内心充满的却是负疚、自责。再多的赞扬也洗刷不去她的负罪感,更换不回她的儿子。那将是她一生无法抚平的伤痛!
葛宇鸿没有将儿子的骨灰带回老家,而是选择将儿子安葬在了g市墓园的光明树下,那里安葬着众多器官捐献者的骨灰,就让他与那些捐献器官的先行者们相依相伴。儿子的身后事办完后,她还去了趟省十字会,验血并填写了《志愿捐献造血干细胞申请书》。
葛宇鸿临回家前,约安素匆匆见了一面。两人做了二十多年名义上的姐妹,可第一次单独见面却是在路边,而且仅仅是几分钟时间。
两人并排站在路边,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时间就在车水马龙中悄悄流逝。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几排车辆亮起了红色的尾灯停在那里等信号灯。车行驶在路上可以暂停下来,然后接着前进,但是人生却没有暂停键,不管你做了什么,他都会一往直前。
葛宇鸿说:“当年我不顾一切地去维护自己喜欢的人,全然不顾那么做是否会伤害他人,是否违法,只认为那样做就是对的。随着成长,心里的负罪感一日比一日强,渐渐地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可一切已经晚了,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这些年来,我一直战战兢兢地活着,善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就是希望能替自己赎罪。可没想到,最终还是得到报应。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只是苦了我那可怜的孩子……”
安素一言不,只是木然地听着。这些年来,每当她思念一分,心里便能生出两分的恨。每当她恨得咬牙切齿时,无不是希望他们能得到报应。最初那段时间,痛苦不堪的她甚至不断地诅咒他们全部下地狱。可是现在看到第一个报应产生时,她无喜亦无悲,只是漠然地看着。
葛宇鸿接着说:“我知道你恨我们。但是充满怨恨的日子,最难过的还是自己。放下心中的恨吧。现在想起来,当年慧姨虽然看似在维护我,往深一层想,其实她也是在保护你。她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有空就回来看看她,我会尽我所能地照顾好她。”
葛宇鸿说完,转身离开。
安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对这个自己恨了十几年的姐姐再也恨不起来。只是虽然不恨,但也不爱。
安素与夏碧珠看了媒体的报导,默然相对了许久。
安素说:“我能理解她的那些举动,那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忏悔。不管是佛教、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教,宣扬只要忏悔就能得到救赎。真的是忏悔了就能得到救赎?”
夏碧珠冷哼道:“可笑!难道杀了人跑到佛祖面前忏悔就行了?难道被杀的人就该杀,被害的人就该被害?这还有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