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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1页)

要是谢瑾在就好了,他批的奏章,向来最合他心意。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顾邺章就是一激灵。

他已听说了谢瑾让甄无余捎的话,也快要信了是顾和章一厢情愿,谢瑾和他本无瓜葛,可消息透给顾和章后,他第一时间上了表为谢瑾说情……

那就再等等,等他戒掉对谢瑾不该有的瘾。过于依赖他人,即便那个人是谢庭兰,也不应该。

曹宴微见他盯着那盆莲瓣兰发怔,忍不住劝道:“陛下,该就寝了。”再不抓紧时间歇会,后半夜毒发起来,便一整夜都不用睡了。他只知天子用疑通外邦的令旨将殿中尚书扣在了金墉城,却不知顾邺章从没怀疑过谢瑾勾连斛律氏,他只怕谢瑾站到顾和章那边。

顾邺章的目光从莲瓣兰移到曹宴微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似两盏滢滢的鬼火。他和谢瑾日渐离心,固然有他们自身性格的原因,也绝离不开中侍中的推波助澜。可曹宴微与他共苦过,说出口的每句话,也是在防不测。

前朝功高盖主乃至取而代之的例子并不鲜见,他所有的担忧都无可厚非,他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怪只怪命运弄人,他跟谢瑾竟成了君臣,怪只怪谢瑾运气不好,摊上了他这样糟糕的师哥。

沉默了一阵,顾邺章说:“你先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回身随意地从架子上抽出一册书,斜靠进铺了厚毯的御座,随意翻开一页,是庄子。

——天子不打算睡了,他在等断骨红的毒发作。意识到这一点后,曹宴微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却不敢再多劝,只好忧心忡忡地退到锦帐珠帘之外。

与火花爆裂的脆响相伴的,只有书页被翻动的声音。顾邺章将薄薄的一册书翻阅得极快,以为借此就能驱散脑海中谢瑾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停在《德充符》的最后一页。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

庄子曰:“然。”

然而就在这一行行小字之外,迎春花掩映间那张皎洁稚嫩的脸依然清晰,陵云台上那挽留眷恋的目光也依然滚烫。

人如果真的可以做到无情,又怎么能叫做人呢?

天底下最密不透风的一张网大抵是叫情网,这张网将他紧紧缚住,像牢不可破的囚笼,逼得他快要窒息。

顾邺章猛地将手中的书册扔了出去,书脊带倒了梅花瓶,随着巨大的声响散落一地。顾邺章闭上眼睛,勉力压制住心底的燥热,可他仍旧喘不过气——这是毒发的前兆。

心肺间的疼痛潮水般袭来,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肺腑。

听到瓷器跌碎的声音,曹宴微匆忙奔过去掀开珠帘,惊疑不定地唤:“陛下!”

尖锐刺耳的嗓音里尽是惊恐和慌乱,仿佛他正在和地狱里的阎王搏命,明日就要到他的死期,可他不需要任何人提前为他哭丧,曹宴微也不行。顾邺章艰难抬起赤红的双目:“滚!”

于是珠帘被战战兢兢地含泪放下,碰撞出一阵夺魂般的乱响,顾邺章终于支撑不住,蓦地呕出一口黑红的血。

指甲攀扣着的绨锦被囫囵扯落,其上摆放的一应物事滚落满地,砸出混乱不堪的狼藉。

直过了半晌,朦胧的视线才渐渐恢复清楚。顾邺章看着散落的奏疏和碎瓷,又低头望向脚下。

一片刺目的红,梅枝的冷香肆意灌进他的鼻腔。

剧烈的疼痛之后便是脱力,他勉强撑住书台,才没让自己倒下。两只手颤抖得厉害,但顾邺章还是慢慢解开了染血的外衫,而后一步一踉跄地点燃火盆,将衣裳丢了进去。

绨锦、书页、毛笔……所有沾了血的东西全部被他丢了进去,红通通的火舌贪婪雀跃地跳动着,吞噬了他这一生一次的心悸和动摇,烧出一方炽热的光。

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可是庭兰。”顾邺章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丝虚弱的弧度,轻声低喃:“你不要负我,我陪你痛。”

迟迟听不到天子应声,曹宴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顾不上可能会召来杀身之祸,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已经冷却的火盆中盛满灰烬,旁边的顾邺章失去了意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曹宴微吓得魂飞魄散,颤着音喊人:“太医!何肃!宣太医!”

他的喊声引来了门外天子心腹的几个太监宫女,曹宴微小心仔细地将不喜被人触碰的天子搀扶到床上,取下凤形帘钩散了帐,而后才点头由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地上收拾干净。

跪坐在床沿边,隐约可以窥见帐中容色雪白毫无生机的半张侧脸,曹宴微落了满脸的泪,在无穷尽的焦虑中迟来地感到了后悔——也许他不该妄议是非,不该越过本分向天子进言。

谢瑾在时,陛下至少不会这么痛苦。

金墉城内,谢瑾被从还算舒适的单间带到了刑房,两个狱卒将他面朝下按在木制的垫板上。

这是个有些轻慢的姿势,陈郁之蹲在他跟前倾身靠近他,无奈叹道:“谢尚书,您也是文官出身,郁之本不该这么对您。您只要坦承和斛律氏、和郁久闾隼有过什么渊源,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

谢瑾凝视着还残留了他人血迹的地面,任由黯淡的红在眼前沉浮晃动:“您别忙着含血喷人,毫无根据的事,我就是编,也编不出来。陛下让您大老远地跑到金墉城审我,生怕给闹得沸沸扬扬,不也是因为一切只停在怀疑吗?陈寺卿,您大可用言语诈我,去我的府邸寻我的把柄,又或去问一问大理寺最能折磨人的刑罚。妄图只用一顿鞭子就让我认罪,不觉得荒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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