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对于薛承觉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在薛纹凛的悠长岁月,薛承觉曾无数次当面诅咒他死。
而愿望,猝不及防就实现了。
薛纹凛在他怀里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这位皇叔一贯不可一世,身居西京掌舵人多年,最后的执念,竟依然只是母亲。
薛承觉甚至不明白,从何时起,他便明白自己已知晓?
皇叔从未逾矩、从未露情,甚至从不表达。
他从来流畅地扮演着“恶霸”叔叔欺负侄儿母子的角色。
在他死的那一刻,薛承觉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为自己感到可笑,还是为皇叔感到可悲。
回忆小时候,从教习太傅与薛纹凛的“混合双打”里逃出生天的时刻,依仗母亲屡次给薛纹凛下马威的时刻,薛承觉享受着由心底里油然而生的痛快。
那真是世间最大的恶意。
继而,连与他之间长达数年的对垒,顿时变得令人讽刺不已。
也许其实所谓的恨从来就没有意义,不过是自己内心单方面的偏执。
没有了薛纹凛的西京,日升月落照常,没有了吾王的金琅卫,依然是坚不可摧的雄军。
只是在母亲身上,时间仿佛停滞,她的神魂留在收悉死讯的那个午后。
活着的人,日子仍需继续。
而离开的,也仅仅是换了一个活法。
隔着神位下轻飞飘散的烟香,薛承觉默默环视殿内的一切。
这里曾经有一幕场景,每日重复发生,每日都没有什么不同。
母亲未施粉黛的脸上表情麻木,惨淡苍白,柔婉清丽的面容早已丢弃。
看到母亲这幅样子,他似乎明白了。
母亲大约是懂的,因为懂,所以纵容自己。
这算是对皇叔的残忍吗?
怎么不是呢?
皇叔甚至没有留下尸体。
而母亲既不追问,也不流泪,日夜那般,悲毁极致。
时至今日,面对上一辈若隐朦胧的牵绊,薛承觉内心竟然品出些淡然自若的味道来。
因为人都有青葱年少,但凡不属于自己的人生,都无权力置喙。
即使,他是这片大地的王。
薛承觉顿觉自己真不是个好学生。
薛纹凛从来都只教他做帝王,从未教他当凡人。
这些认知,帝王本不应有。
父皇驾崩时,薛承觉尚在稚龄,记忆有限而模糊,他想努力找寻母亲如神位下的这般枯槁模样。
但他仅能依稀记得的,是母亲微有温度的怀抱,她把自己抱得那样紧,根本挣扎不开。
他当时懵懂地抬起头,便撞上那张苍白脸上的两行清泪,随即被吓得哇哇大哭。
其实他哪里懂得何为悲伤,只因母亲不似平日温婉柔顺,才害怕地哭了。
薛承觉微微抿紧双眸,再睁开时有些失了焦距。
他眼神幽幽远远地又从神位上的名字轻轻流连了一遍,徒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猛地锁眉。
原来,生死不见真的可以就此放下,难道憎恨一个人,也会流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