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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一剑霜寒(第3页)

落花缤纷之间,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摇摇晃晃地绰剑上前,宛如醉汉一般步态踉跄,又在众人愕望的眼前挥袖耍剑,有乐不由讶问道:“祝师宛怎么了?”但见褐袍老者舞剑之势越来越急,神态似渐迷乱,忽趁跌撞趋趄而近,挺剑刺向眼神疯狂之人。

旁边数人纷叫不好:“谁让我们进宗祠之前先皆解剑在外,随身短械和火器也不得带入,这会儿就只他有剑,我们没兵器了……”

目光疯狂之人眼见一剑疾至,却并无慌乱,依仍端坐不动,冷哼道:“祝师宛,你喝高了吗,要干什么?”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眼神迷狂的说道:“问得好!”剑尖稍晃,堪堪刺近目光疯狂之人面颊,却霎忽偏转,骤然掠刃擦颊而过,刺向后边一袭悄无声息掩近之影。

“好手段!”目光疯狂之人低喝声采,瞥眼只见一影被剑势迫退,乍稍逼近背后又即速离。我转面没瞧清楚,只觉那人身影倏忽如魅,一闪又隐于布幡飘展之间。我难免心感惊异,“这是又搞什么啊?”

褐袍老者一刺不中,翻腕之间,剑势斗移,飒然旁撩,随袍翻舞,转而挥剑劈向那面巨幅“剑”字布幡,不待削至,那面布幡先自分剥为二,从后边撩出一道更见迅厉的剑光,后发先临,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一惊而退,缩手收剑后跃丈外。

我惑望道:“怎么回事啊?”旁边几个小子惊避不迭的说道:“有人从布幡后边悄取了供龛上的剑,却换了根棍子搁在那里……”布幡后剑光又现,悄取眼神疯狂之人脑后。混乱之中,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又再绰剑急扑而返,与那一道劈撩的剑光急骤相击,布幡飞舞间隙,只见两人身影迅转交闪,石阶下的地面溅落血星点点,啪的一声,还掉有半截断剑在我跟前。

我身后有人惊呼:“不好!祝师宛拿的只是做法事的木剑,这可要吃兵刃上的亏了……”有乐从藏身的花圃里伸头说道:“不是要吃亏,他已经吃亏了。你看他的血溅过来了,哎呀!还掉了根手指飞落我面前……旁边这坨是什么?耳朵?噫……”

“木剑又如何?”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回转半截断剑,另手拿壶自饮一口酒,提手拈符引火着燃,伸嘴“噗”一下喷火,将那人逼退,再喷一口,布幡烧将起来。褐袍老者挥剑撩击往前,疾入燃烧的布幡后边,众人纷赞,“不料祝师宛有这般了得的身手!”

声犹未落,但见褐袍老者胡须着火,前襟亦燃,嘭一下挨踹跌掼而飞,撞落阶下。眼神疯狂之人唰的展扇遮于面前,皱眉说道:“这就挨揍了?没眼看……”秀吉捏着折扇守在其畔,见旁边那些家伙仍摆着集体合相的姿势站成从高至低、错落有致的队形,似皆没反应过来,他不禁皱起脸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抄家伙保护主公!”夕庵坐着没动,摇着扇子说道:“你别挡着,让人好好看戏不行吗?”

“这不是戏!”秀吉啧出一声,皱着脸说道,“你以为是演戏吗?祝师宛好几根手指掉了!你瞧,我脚边就有一根中指……不对,食指好像……总之,大家别愣着,快抄家伙动真格的!”

夕庵摇头说道:“别逗我们了!你们年年上演的社戏玩得越来越逼真,掉几根手指有什么奇怪?就算掉脑袋也是假的,别以为我不知那些全是道具。”旁边几个老头纷纷称然,皆笑觑道:“对对,道具。我们不会上当了,免得让你们拿来当笑话。”

正笑着,又闷头倒下了好几个。秀吉变色道:“不好!那些飘落的花瓣可能有毒,或者弥漫的花粉有异,大家赶快捂鼻,别闻这些香气……”众人亦觉不对,纷纷抬手捂嘴掩鼻。夕庵捏着鼻子,片刻又松开手,摇头说道:“要捏多久?再捂一会儿,怕要憋气窒息而死。哎呀,你别闹了,休再挡着我们看戏!”

说话之间,接二连三又倒数人。秀吉不安道:“主公,你要不要紧?”眼神疯狂之人端坐不动,摇扇说道:“年年演社戏,只道变不出新花样,不料今儿闹了这一出。猴子,别慌张。我不要紧,只是头有些晕……”

我想到身上或揣有应对之药,便取出一个东西先闻了闻,随即拿给秀吉嗅一下,再交给眼疯之人也闻一闻。秀吉打着喷嚏问道:“什么好物来着?嗅过之后就不是很晕了……主公,快让大家闻这个东西!”我拿给他们闻,见权六微显迟疑,眼疯之人啧然道:“放心闻,她的东西好。”权六方才伸鼻,一嗅之下,眼为之圆,打个激灵灵的喷嚏,揩鼻说道:“神清气爽,这倒不假!”

秀吉抬手掩遮头上,说道:“花瓣仍在飘落,大家赶快离开这个地方,退到外面去……”我拿着药瓶儿正给那些倒地之人挨个嗅,忽听庭前门声磕响,转面看见大门闭合,不知被谁从外边拉上了。树后走出一人,拴上门闩,随即抱臂靠门而立。由于黑布裹罩鼻梁以下半张脸,看不出本来脸容,只显出头额斑驳伤疤,且有创痕斜贯一边眼窝,仅剩独目。

“别这样看我,”疤面之人抱臂说道,“这模样全是拜你们所赐。年年拜祖,不知祖宗有没托梦告诉你们,出来跑总要还的,不是今日还,就是明日还。拣时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罢!”

“先前听说东海来了一帮人,在后园门外哄闹。”几个老头纷纷转面朝我惕视,夕庵皱着眉问道,“是不是你又把义元家的人招来啦?要算桶狭间的旧帐?”

面相庄严的前久大人挤到前边,向我愤然发指:“先前我说过什么来着?今川家的女人是不会放弃复仇的。肯定是她将义元的旧部招来算老帐了。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她拿下!”

“有什么老帐?”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冷哼道,“打了那么多仗,总有扯不清的帐。不是你打来杀我家的人,就是我打去杀你家的人。真要报仇,谁跟谁都有仇。有些人总爱世代记仇,跟谁都记恨,族念族仇、国念国恨,整天就是念着仇恨,哪来那么多仇恨念念不忘?”

秀吉叹道:“在我们这里,战场上不论谁的亲人死在谁手上,这样的事情说不上真算多大仇恨。互相厮杀之际你杀我、我杀你,总要死人,没办法的事情。甚至有时候亲人朋友分处两边阵营,相爱相杀都是泪,除了痛心,谈不上仇恨。打仗就是这样,令人无奈。”

“痛不在你,当然你说得轻松。”门边那疤面之人抱臂冷笑,“亡国亡家的若是你们,还要不要报仇?国仇家恨,你们放得下吗?”

“什么时候的债?”一个谢顶老头上前问道,“谁家亡了?剩个未亡人在这里喊冤……”

秀吉不由诧异道:“眼下好多人皆头晕身软,难以行走如常,老楠怎还这么撑得住,竟跟没事人似的走动……”夕庵强撑欲起,说道:“不行,我要去帮老楠却敌……”秀吉啧然道:“你省省吧,坐那儿别动,免得又血涌上头,晕死你!”

权六望着疤面之人,皱眉说道:“谁去把老楠拉回来?”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转觑道:“你看出什么了?”权六面色不安道:“我想到你的从兄弟广良,当年身为十九条城的城主,那年恰逢下大雨河水暴涨的时候,十九条城遭到进攻。你命令我们强行渡过河流支援,却遭美浓军在十四条迎击。广良在阵前活跃作战,被义龙的家臣野野村正成击杀。”

“老帐了,”眼神疯狂之人又摇了摇扇,冷哼道,“野野村正成本是斋藤家的部将,曾经在永禄五年的轻海之战中讨取我的家臣织田勘解由左卫门。然而他已在我们打败斋藤龙兴之后投降我家,成了我的‘马回’。他曾为仲介,促使清秀归降于我,立下大功。以前各为其主,这事早就算揭过了。你怎么也爱老帐重提?”

“不是我要算旧帐,”权六低叹道,“当年没死绝的那些游魂野鬼,找来要跟我们讨还‘十四条合战’的血债了。”

“没事儿,我们这儿高手多。”秀吉强自镇定,转面安慰众人,尤其对他主公更为温言有加的说道,“蒲生赋秀、不破光治、阳舜坊顺庆他们随便出动哪个,便可轻松却敌。”

后边几个家伙不安道:“然而不破光治他们都去陪着那个名叫幸侃的大胖子没日没夜地打牌呢,听闻蒲生先前在后园门外被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引开了,说是去追那个剑术厉害之人。顺庆这会儿也没在此……”

秀吉皱起脸说道:“幸侃那边需要多少高手陪他玩牌呀?如水呢?”后边的家伙回答:“幸侃显得心情烦躁,所以增加了更多好手去看着他。如水不放心,也拉着仙石、蜂屋一起去盯着了。日向守已让顺庆去帮忙,加上权六老爷子那边的不破、佐佐,因怕仍不够应急之用,又从园外唤请十河存保也进入守候。而且园子那边家眷众多,平日总是要留大批人手守护着……”

“仇家太多了,人手不够用是吧?”一人笑觑道,“虽说比不上明朝四百多州,咱们这儿若依六十六州算,应仁之乱后你也可以说有六十六国。秦灭六国,招来搏浪锥,你们灭了多少国啦?”

秀吉眼见那人笑得不怀好意,连忙要去守护在目光疯狂之人跟前,却刚抢出几步又软瘫于地,急撑难起,不由变色道:“怎么回事?”我见他望过来,自亦感到头晕,蹙眉道:“我也不晓得……”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忒小心了,然而酒里没毒,花粉也没毒,两样合在一起,才会让人不适。到底有多不适呢,我没尝过滋味。因为我没喝酒,单闻花瓣飘香,自也翩然若仙。人们不是总想着修真扮神仙吗,大概这就是仙气了。”

“谁说我们想要仙气?”廊下一个汉子怒扑上前,踉跄跌撞,操起板凳砸至半道,却先晕头摔在那人面前。有乐见状不安道,“津田盛月刚才一直在廊间下棋,怎么也着了道儿了?”

权六认出那汉子模样,怒道:“盛月这厮如何会在这里?变成跟秀吉私交的那帮‘髯虏’似的,蓄络腮须髯有什么用,别以为改扮成这副粗犷模样我就认不出你……”

有乐伸嘴到我耳边小声说道:“盛月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当初他与哥哥重政与时为长光寺城城主的权六因为领地合组的事情而出现争执,盛月更斩杀权六的代官,于是与兄长一同被追放。后来秀吉召他前往姬路,改名为外峰四郎并在秀吉麾下出仕。他在秀吉之下屡于进攻备中等战事中立有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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