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年多里,他未曾打听过有关姜氏阿姒的任何消息。
那一年,朝局动荡,他像个赌徒,跟随祖父掌着晏氏这艘岌岌可危的船只,时而随波逐流,时而奋力厮杀。
凡分崩离析之际,亦是棋局重新排布之际,晏书珩在祖父授意下,成功让晏氏这艘本就即将落于众世家之后的大船重新站在顶级门阀的边界线上。
得知她死讯是在一个春日。
彼时时局初定,南周如将死的枯木抽出新芽,但这一年的春日因过去几年的惨烈动荡亦染了些萧条。
江畔,春风拂柳。
晏书珩对着滚滚东逝的江水,一时竟说不清是何感受。
许是惋惜。
那样有趣的一个小女郎,终是沦为孤魂野鬼,成了这场因人心和贪欲而起的政治浩劫中不可计数的诸多牺牲者之一。
许是庆幸。
庆幸他没有再与她产生纠葛,动情不深,也就不必承受更深的哀痛。
或许也有悔。
至于为何会悔,晏书珩亦说不上来,他只是忽而记起当初在湖中泛舟时的承诺,提笔为她作了幅画。
遗憾之所以称之为遗憾,是因为除了遗憾之外,他做不了更多。
随后晏书珩马不停蹄前往魏兴郡,不止为拱卫国土,更为了建立事功,为名正言顺坐上中书令之位添最后一把火。
但他远未想到,正是那一趟的铤而走险,让他和她重逢。
那只伤兔、恩师和旧主,连同独属于少年人的赤诚和冲动,都已寻不回。可那个曾招惹过他的小女郎竟还在,仿佛专程在等着他,只为他而来。
她成了他诸多遗憾中,唯一尚能转圜的一桩。
兜兜转转,失而复得。
何其有缘。
冬尽春来,江上的薄冰彻底融为春水,建康城外光秃秃的柳枝也已然被春日的风催出嫩芽,绿了沿岸。
整座京城就像久病初愈之人,一反沉疴之态,慢慢焕发生机。
这日黄昏,细雨靡靡。
挂着晏氏旗帜的马车经过繁华热闹的长街,驶入一派安静庄肃的铜陵街。车上悬铃铛发出的铃声在空寂街道上显出些伶仃诡秘,像穿过世间繁华的游魂。
马车停在高大阀阅前。
身穿墨色官袍的青年下了车,一旁的护卫忙上前打伞。
青年面容温润,目光恬淡,眼底却像积了经久不散的冷雾,像冬末春初时将暖未暖的春风,若即若离。
经过一处桃花盛开的园子时,眼前多了一枝拦路的桃花。
年轻郎君半垂着的眸子淡淡掀起,那一双含情目眼底盛着的不是融融春水,而是早春颤着冰雪的凉淡溪水。
()墨靴止步。()
晏书珩垂目望向那支主动招惹又甚是无辜的桃花时,眼底略有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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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过后,再归清寂。
青年侧身,轻轻避开了面前这支桃花,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内走,好似这人间春色与他无关。
回到一处引水穿凿,流水潺潺的园子里,石径落花满地。管家前来汇报:“长公子,三爷的后事已料理完毕,那边管家已把族中紧要产业及有关账簿送来了,各旁□□边的田产铺子也都清点过。”
晏书珩淡淡颔首,清润声线里带着细微寒意:“少沅呢,可有何异动?”
这管家如今已彻底成为晏书珩的人,恭敬道:“三爷是个识相的,此次他已知晓利害关系,临终前对三夫人及几位郎君女郎都只说自己是担心二公子因而才积郁成疾,并不敢多话。”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
“如此最好。”
这声笑虽温和,却让管家不由敬畏,头埋得更低,目光落在青年用金线绣着松鹤及云纹的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