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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决定命运的那一天前夜,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通晚没有睡觉。她收拾好东西,包了几件衬衫和衣裙,给她的女友,一位多愁善感的小姐写了一封长信,另一封信给自己的父母。她用最动人的辞句向父母道别,陈述爱情的来势不可抗拒,央求父母饶恕她的过失,她在信的结尾写道:如果能允许她来日能匍匐在至亲的父母膝下,那将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她封好两封信,封口盖上图拉出产的图章,图章印出两颗燃烧的心和文绉绉的题辞。然后在天亮前她躺倒在床上,打了个盹儿,但是吓死人的幻象不断惊扰她。时不时她仿仿佛佛觉得,正当她坐上雪橇去结婚的那一刻,他父亲止住她,把她在雪地上飞快地横拖过去,然后扔进黑咕隆咚的无底深渊……她头朝下飘下去,心里吓得说不出的难受;时不时她仿仿佛佛又看见弗拉基米尔倒在草地上,一脸惨白,满身血污。他就要死了,用刺耳揪心的声音说话,求她跟他赶快结婚……还有一些不成形的、不连贯的幻象接二连三在她眼前闪过。终于,她从床上爬起来,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并且果真头痛了。父母看出了她心神不定,慈爱地关切她,连连探问:〃玛霞!你怎么了?病了吗?玛霞!〃——这一切,使得她心都要碎了。她极力安慰他们,想装出快活的样子,但又装得不大象。到了晚上,想到这是在自己家里度过的日子的最后一刻了,她的心紧缩起来。她已经半死不活了,心里暗暗地跟家里人和身边东西一一告别。

开晚饭了,她的心喘喘直跳。她嗓音颤抖地宣布,她不想吃饭,便离开了父母。父母吻了她,象往常一样给她祝福。她差点儿哭起来。回房后,她倒在靠椅里,眼泪汪汪。使女劝她镇定,劝她打起精神来。一切准备停当。再过半个钟头,玛霞就要永远放弃这父母的宅子、自己的闺房以及平静的处女生活了……户外起了暴风雪,风在吼,百叶窗在抖动,磕碰直响。她觉得,一切都暗藏杀机,兆头不妙。不久宅子里安静下来,都沉沉睡去。玛霞披一条花披肩,穿上暖和的外衣,小箱子提在手里,出房走到了后门口。使女跟在后面,拿两个包袱。她们进了花园。暴风雪没有平息,风迎面吹来,仿佛想挡住这个年轻的女罪犯。她们好不容易走到花园的尽头。雪橇已经在路上等候他们了。马冻僵了,不肯规规矩矩站住不动。弗拉基米尔的车夫在车轮前面走来走去,勒住马儿。他搀扶小姐和使女坐进雪橇,放好包袱和小箱子,抓住缰绳,马儿便飞跑起来。好!让我们把小姐交给命运之神和车夫杰廖希卡的赶车技艺去保护,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咱们的年轻的新郎吧!

弗拉基米尔坐车赶路一整天,早晨他找了冉得林诺村的神父,好不容易才跟他谈妥,然后到四邻的地主中间去找证婚人。他去找的第一个人是个退职的骑兵少尉,四十来岁的德拉文,这人非常乐意当证婚人。他说这种冒险使他回忆起已逝的美好时光和骠骑兵的恶作剧。他留弗拉基米尔吃午饭,并且要他放心,找其他两个证婚人的事他包了。果然,吃罢午饭,就来了一个蓄有唇须、靴子带有踢马刺的土地丈量员施米特,还有县警察局长的儿子,一个十六岁的小娃娃,他前不久才参加枪骑兵。这两个不但欣然接受弗拉基米尔的请求,甚至还对天起誓,不惜牺牲性命为他效劳。弗拉基米尔感佩至深地拥抱了他们,然后回家张罗去了。

天断黑已经好久了。他向自己信得过的车夫杰廖希卡面授机宜,详详细细布置一番,然后打发他驾起三匹马拉的雪橇去涅纳拉多沃村,再吩咐给自己套好一匹马拉的小雪橇,他不要车夫,自己一个人动身到冉得林诺村去,大约两个钟头以后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也应该到达那里了。他认得路,全程只要二十分钟。

可是,弗拉基米尔刚刚出了村口来到田野上,起风了,暴风雪铺天盖地而来,他啥也看不见了。一分钟工夫,道路就盖满了雪。四周景物全都消失在昏黄的一团混沌之中,但见一片片雪花狂舞,天地浑然莫辨。弗拉基米尔发觉陷在田里,于是想再赶到路上去,但却白费劲。那匹马瞎忙一气,时而跑上雪堆,时而陷进沟壑,雪橇时时翻倒。弗拉基米尔费尽心力,但求不要迷失大方向。他觉得已经过了半个多钟头了,而他还没有到达冉得林诺村的丛林。又过了十来分钟,丛林还是看不见。弗拉基米尔驶过一片沟渠纵横的田野。暴风雪还没停,天色不开。马儿也疲倦了,身上汗流如注,虽然它不时陷进齐腰深的雪里。

终于他觉得,他走的方向不对头了。弗拉基米尔刹住雪橇:他开动脑筋,使劲回忆和思索,于是断定应当朝右拐。他便掉转雪橇朝右赶去。那匹马敷衍塞责,挪动步子。他在路上足足花了一个钟头了。冉得林诺村应该不远了。他走着,走着,田野没个尽头。到处是雪堆和沟渠,雪橇时时翻倒,他也就时时把它扶起来。时间在消逝。弗拉基米尔着实不安了。

终于他看到那边厢有个黑黑的东西。弗拉基米尔便转到那边去。等他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片林子。谢天谢地!他想,现在可总算快到了。他沿着林子走,一心想立即走上他熟悉的道路,或者绕过林子:冉得林诺村就在它后面。他很快就上了路,驶进冬季落叶的树林的阴影里了。狂风在这里不能逞强,道路平坦,马儿长了气力,而弗拉基米尔也宽心了。

他走着,走着,而冉得林诺村还是看不见,树林没个尽头。弗拉基米尔惊恐地看到,他走进了一片陌生的森林。他绝望了。他打马,那匹可怜的畜牲放开腿奔跑,但很快就慢下来,一刻钟以后就一步一步拖着他走了,不管倒霉的弗拉基米尔怎样使劲都不顶用。

树木渐渐稀疏了,弗拉基米尔出了森林,冉得林诺还是看不见。这时应该快到半夜了。泪水从他眼眶里涌出来,他放马信步走去。这时风雪平息了,乌云消散,他面前展现一派平川,上面铺了一层波浪起伏的洁白的地毯。夜色分外明净。他望见不远处有个小村庄,零零落落约莫四五家农舍。弗拉基米尔的雪橇向村子驶去。到了第一家茅屋旁边,他跳下雪橇,跑到窗前就动手敲打。过了几分钟农舍的百叶窗开了,一个老头伸出一大把白胡须。

〃干啥?〃

〃冉得林诺村离这儿远不远?〃

〃你是问冉得林诺村远不远?〃

〃对!对!远不远?〃

〃不算远,只有十俄里。〃

听了这个话,弗拉基米尔一把揪着自己的头发愣住了,仿佛一个人被宣判了死刑。

〃你从哪里来?〃老头接下去说。弗拉基米尔已经懒得回答他的话了。

〃老头!〃他说,〃你能不能弄到马匹拉我到冉得林诺去。〃

〃我们有啥马匹!〃老头回答。

〃那么,连一个带路的人我也找不到吗?我会给钱的,随他要多少。〃

〃等一下!〃老头说,放下百叶窗,〃我把儿子派给你,他会带路。〃

弗拉基米尔等着。没过几分钟,他又去敲窗子。百叶窗又打开,又现出了大胡子。

〃你要干啥?〃

〃你儿子怎么了?〃

〃立刻就到。在穿鞋子。你兴许冻坏了?进屋来暖和暖和吧!〃

〃多谢了!叫你儿子赶快出来!〃

大门咿呀打开;一个少年拿根拐杖走出来,他走在前头探路,时而指点,时而又探寻路在那儿,因为路面已被雪堆封住了。

〃几点钟了?〃弗拉基米尔问他。

〃快天亮了。〃年轻人回答。弗拉基米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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