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需要多少年才能结下、又需要多少年才能解开?肖南回不知道,但她知道:是她自欺欺人高估了她与肖准之间的羁绊。
肖准年年陪她赏花,只是从没送过她花朵。
金茶梅不好看吗?是好看的,只是比不上映水重楼。
肖准对她不好吗?
是好的。
只是没那么好罢了。
守卫的脚步踏上廊庭的一刻,白允颤巍巍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那持弓而来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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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算不得赤州早春的开端,却实实在在是寒冬的尾声了。
前几日还积得很厚的雪,如今已化作湿润的水汽,将土地浸润成不见边际的黑色。
吉祥的脑袋贴着地,鼻子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它仔细嗅着潮湿枯树枝中有无新生蕈子的味道,一路从树林走到了刚开始融化的小河边。
河面已开了小半,不断有坍塌的冰层落入流动的河水中,翻滚了两下后便消失不见。
肖南回静静看了一会,纵着吉祥涉水而过。
冰冷的河水打湿了她半条腿,吉祥也跟着打了个哆嗦。她将缓缓伸入衣襟,摸出一张薄薄的名帖来。
名帖是焦松听风楼鲈鱼宴的坐席贴。
今晨出门的时候,她特意将一早准备好的另一张名帖放在了肖准的案子上。
焦松县最有名的酒楼是听风楼,听风楼最有名的菜肴是橘酿鲈鱼羹。鲈鱼都是每日在玥河上开冰现捕的,肉质比夏季更加甘甜细腻,配上深秋藏下的橘酿,虽算不得玉盘珍馐,却也是难得的美味。
每年正月来听风楼吃鱼羹的客人常常要从头年入冬前开始约起,来年凭着请帖才能入楼吃上这道菜。肖南回自然是没有这个先见之明的,她是听闻祭典要在焦松县举行后,特意求姚易从别人手上买来的帖子,为的就是能同肖准一起吃顿饭。
他们已经很久没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她把杜鹃和陈叔当家人,但席间肖准的位置对她来说总是特别的存在。肖家家训严厉,和肖准在一起用膳的时候,气氛总是沉默的,但即便如此,她也感到十分的满足。
听风楼的帖子订的是今晚的席位,据姚易吹嘘说是位置极佳,能看到玥河河畔最好的夜景。
肖南回甚至为此特别准备了一套衣裳。
然而时至今日,她一点也不想回别馆换衣裳。
她不想去任何人多的地方、看见任何人,包括肖准。
从黑羽营出来后,她回光要营领了个差事,纵着吉祥在荒野中游荡着,晚上随意找了处农舍歇下,次日天还没亮便走到屋外,一直坐在柴火堆上望着天边直到太阳升起。
肖南回人生中看过两次日出,一次是在今天,一次是在白耀关的沼泽地中。
白耀关寂静无声充满死亡的气息,可即便是生死关头,看到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她便轻易获得了力量。
而这一次,身处安逸温馨的农舍之家,她却再也无法重归平静。
她回忆起过去的许多事情,肖准的身影穿插其中,似乎历历在目,却又模糊不清。
不远处越冬的羊群带着臃肿的毛挤作一团,远看像是荒原上还未融化的雪,零星有几只山雀在羊背上蹦着,叽叽喳喳显得分外嘈杂热闹。
太阳爬上中天的时候,肖南回终于从柴堆上站起来,为那户农家留下一点碎银后便牵着吉祥离开了。
今日是三日祭典的最后一日。
依照礼官发放的流程帖上所安排的,今日昏后,皇帝会在玥河上举行送神的祭祀大典,随后在河畔旁宴请百官。
她是百官之一,无论如何是要到场的。
长宓台上请神来,玥河河畔送神去。
玥,意为传说中神明的右眼。玥河,便是神的眼泪汇聚而成的河流。
礼官们将其视为整个祭祀大典的终篇,无不竭尽全力、耗尽心血地布置每一处细节,甚至在短短几天内在河面架起一座高台,为的便是能俯瞰河流西去、目送神明归位。
高台正对着新修葺的黄石古桥,傍晚霞光四溢,入夜月色流淌,也算是担得起“送神”的重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