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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第2页)

“是啊,先生。那个没脑筋的傻孩子肯定跟那个军人私奔了,就跟贝西的妈妈躺在冰冷地面上一样千真万确,她爸爸现在八成也一样。我们家的人都走光了,家也散了。”

我拿起手提袋走向门口,顺手搭住乔治肩膀:“别瞎说,她会回来的。初尝恋爱苦果以后有哪个不回头!乔治,相信我的话。如果她没……嗯,我们就请人去找她,劝她回来。我碰巧认识几个私家侦探。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的,先生。”他的口气跟他的脸色一样灰暗。

“我会在圣詹姆斯旅馆多待几天,麻烦你每天帮我把信送过去。星期六以前麻烦你让房子通通风,整理好,晚餐也要准备好,费克特先生和其他几个人会来这里过夜。”

“好的,先生。”

我们一起下楼梯。

“打起精神。”我又拍拍他肩膀,之后出门走向等候着的出租马车。“最后都会拨云见日。”

“好的,先生。”

狄更斯在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中崩溃的神经每况愈下不见好转,如今又投入另一系列需要天天搭火车的巡演,不难想象他有多煎熬。凯蒂通过我弟弟告诉我,1月5日圣詹姆斯厅朗读会的隔天早上,狄更斯累得没办法下床像平时一样冲个冷水澡。再过几天他就得到都柏林与贝尔法斯特展开告别巡演。他决定带乔吉娜和他女儿玛丽一起去,希望用欢乐的家庭气氛冲淡告别演出的哀伤。他几乎一出发就遭遇严重摧残他心神的危难,险些酿成悲剧。

当时狄更斯、多尔毕、乔吉娜、玛丽和随行工作人员从贝尔法斯特回来,准备搭邮轮到金斯顿,没想到碰上一场意外。他们的头等车厢紧接在火车头后方,突然听见连串惊人撞击声沿着车顶移动。他们探头往外看,正好看见有个像大镰刀的物品划过空中,像割芦苇似的把路旁的电线杆拦腰截断。

“趴下!”狄更斯大叫一声。所有人迅速扑向车厢地板,大批碎片、砾石、泥土、石块和水撞击了他们那一侧的车窗。车厢仿佛撞上某种硬物般猛烈晃动,之后又是连串巨幅震荡。威力之大,狄更斯事后坦承他当时以为火车再度出轨,以为车厢又要冲下某个未完工的高架桥。

火车停下来了,周遭唯一的声响是庞大引擎的蒸汽喷发声,以及其他车厢乘客此起彼落的尖叫声。狄更斯第一个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到外面跟司机员低声交谈。多尔毕和其他迅速恢复镇定的人也围了过去。

根据多尔毕事后写给福斯特的信,那个司机员情绪比狄更斯激动得多,双手不住颤抖,直说火车动轮上的金属轮箍裂了——爆开——碎片飞向空中,切断了电报线杆。砸中狄更斯车厢的是动轮的大块破片。“如果那破片再大一点儿,”司机员说,“或飞得低一点儿、速度快一点儿,一定会切过你们的车顶,你们这些可怜的乘客就会跟外面的电报杆一样被砍成两截。”

那天狄更斯安抚了乔吉娜、玛丽和其他乘客,连向来不容易受惊扰的多尔毕都承认自己吓得魂不附体。可是到了隔天,等狄更斯再次谋杀南希,朗读会结束后他得靠多尔毕扶他走下舞台。

狄更斯特别在切尔滕纳姆安排一场演出,让他的年迈好友麦克雷迪也能聆赏这场谋杀案。表演结束后,七十五岁高龄、老态龙钟的麦克雷迪倚着多尔毕的胳膊,摇摇晃晃来到后台,喝下两杯香槟后才能开口说话。麦克雷迪看过谋杀案后情绪格外激动,狄更斯刻意表现得满不在乎,但老麦克雷迪不吃那一套。他沙哑的嗓音里夹带着一丝过去在舞台上的盛怒,吼着说:“不,狄更斯……呃……呃……我绝不会……呃……呃……不当一回事。我……呃……呃……过去的辉煌时代……呃……亲爱的孩子……你记得的……呃……过去了,过去了!……不!”此时他的吼叫变成咆哮,“现在变成这个……呃……两个麦克白!”

最后一句太过洪亮、太过激动,狄更斯和多尔毕只能无可奈何地盯着老麦克雷迪。毕竟麦克雷迪是诠释麦克白的第一把交椅,他自己也深深以此为荣,比他的娇妻和渐渐成长的可爱女儿都令他感到骄傲。如今他似乎在说,从纯粹的惊恐与情感面来看,狄更斯谋杀南希无论在演技或戏剧效果上,都足以媲美他阐释得最好的麦克白。

之后身材魁梧的老麦克雷迪就站在那里瞪着多尔毕,仿佛始终沉默的多尔毕出声反驳他似的。然后他就……走了。他的身体还在,手里还端着第三杯香槟,他宽阔的下颚和侧脸依然不服气地往上往外突出。可是麦克雷迪本人离开了,诚如狄更斯事后告诉多尔毕与福斯特的话,只留下他自己的苍白光学幻象。

在克利夫登,谋杀案引发了狄更斯欢天喜地称为传染性昏厥的现象。“我猜至少有十几二十位女士各自在不同时段全身僵直被抬出去,场面有点儿滑稽。”狄更斯很开心。

到了巴斯,几乎晕倒的却是狄更斯,因为那个小镇让他心神不宁。“我觉得那个小镇像座被亡者攻占的墓园。”他告诉多尔毕,“他们用自己的旧墓碑铺设街道,装扮得像活人,三三两两到处游荡,却是不成人样。”

2月波希不经意告诉我,乔吉娜和玛丽返回盖德山庄后,爱伦·特南又回到狄更斯身边。至少我是这么猜测的,波希口风还算紧,不会明说。波希终于要结婚了,他在火车站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狄更斯这个喜讯,狄更斯说:“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转述给跟我在一起那个人听。”跟我在一起那个人……狄更斯几乎不太可能用如此婉转的说法来指称多尔毕或他的灯光师或煤气技师。爱伦是不是以妹妹而非情人的身份跟狄更斯投宿同一家旅馆?不难想象这对狄更斯而言又是额外的痛苦折磨。

我用“额外的痛苦折磨”这个词绝非偶然,因为当时狄更斯苦恼的不止健康问题。尽管他兴奋地告诉大家朗读会上有几十个女性晕倒,但谋杀南希这段演出明显严重损害了狄更斯的身体与心灵。我询问过的每个人,包括波希、福斯特、多尔毕和其他所有人,都说狄更斯写给他们的信里除了谋杀还是谋杀。他每星期至少表演四次,穿插在他那些最受欢迎的朗读段落里,而他似乎不只执迷于要把他表演过的所有演讲厅都变成惊悚剧院,甚至体验到了比尔·塞克斯的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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