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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只因离合是悲欢(第1页)

平宗立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厚厚的冰层,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一夜寒来,头顶的枯枝上密密实实地结了满树的树挂,如霜如雪,又如满树冰霜一夜之间盛开的繁花,远远望去,只觉映雪裹霞,玲珑繁盛,被阳光照耀,竟是无比瑰丽肃然,宛如玉京琼花,装点九霄琼宇,直比神仙境界。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问:“谈完了?”

叶初雪来到他的身边,也被树梢枝头的盛景惊住,不自觉张嘴抬头看着,几乎移不开眼睛,怔怔地问:“这是什么?”

“龙城的汉人把这叫雾凇,我们叫它树挂。”

叶初雪笑起来:“我喜欢雾凇这个名字。”

“汉人认为这是夜晚的雾气将散未散之时,因为天气寒冷凝结成形,非霜非雪,却欺霜傲雪,不同凡响。”他牵过她的手,让她挨在自己身边站好,“你们南方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我们这儿则说,现雾凇,来年丰。明年会是个好年景。”他顿了顿,说,“叶初雪,来年丰收的时候,你该与我去农田里走走。”

他的声音充满着期盼和活力,就像个农人在估算着丰年的收获。那是一种毫无算计的喜悦,仿佛世间的风霜雨雪都是神是馈赠,仿佛只要付出了努力便一定会得到收获。

这样的喜悦感染了叶初雪。“我以为丁零人只会放牧,不会耕作。”她轻声地回答。

他笑起来,“我们丁零人几代人努力要从草原迁移到中原来,并非为了掠夺一番再回草原上去。我们也爱这千里沃野大好河山,我们会学习像中原人一样做这片土地的主人。”他语气中颇有些自豪,“你看,我们其实做得很好,江北的百姓丰衣足食,不受战乱祸害。这两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她随着他抬头凝神向雾凇望去,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只觉能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同样的东西,感受同样的风,聆听天地间同一片寂静,便是人间至美。此时连雾凇都觉得过于喧嚣,觉得蓝天过于耀眼,而阳光也成了多余之物。一切的景象与风物都不需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天地间只有他便足够了。

她闭上了眼,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一言不发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这种前所未有的小鸟依人的姿态让平宗诧异地侧头朝她看来,愣了愣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放任她在自己肩头栖息。又想了想,侧头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发上,让她的馨香缭绕在鼻端。

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远远消散在空气之中,更加将园中这个角落衬得无比宁静。她听得见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声音。寒风穿过雾凇,将雪屑卷落在他们的脸上肩上,瞬间便被体温融化作点点滴滴的水珠,顺着面颊向下滑动。

直到一只喜鹊扑棱着翅膀从树梢上掠过,打破了这几乎可以永恒的宁静之前,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呼出的白气在缓缓飘动。

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问:“你在冰上走过吗?”

叶初雪怔了怔,不明白这问题从哪儿来的,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拽着往湖边走去。“你到北方这么久了,除了每日跟我玩儿心眼儿之外,都没空试试我们北方最好玩儿的东西。”

一直走到了冰面旁,她才突然醒悟过来,吓得赶紧拽住他:“别上去,冰会裂的!”

他笑起来,仿佛觉得她的话太过可笑,笑声朗朗,震得树梢又跌落些雪屑来:“那是你们南方,都只有薄薄一层冰,石子就能敲碎了。我们北方的冰不一样,你试试!”

他说着,自己大步踏上冰面,见叶韧雪仍然犹豫,毫不客气地拽着她的手把她往下拉:“来吧,就算掉到水里,我跟你一起沉下去。”

她攀住他的手臂,只觉衣物下他的肌肉虬结偾起,结实有力,即使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过去,依旧纹丝不动,稳如磐石。“有你只会沉得更快!”她没好气地抱怨,心中却踏实了不少,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来,跟我走。”见她在冰面上站稳了,便拉着她往湖心走,边走边说,“这湖面不够宽。我们草原上结了冰的河面上能跑马车,你那点儿重量真不算什么。”他说得豪气逸飞,走得却很谨慎,总要见她脚下站稳了才迈出下一步。“这样的冰面,最大的危险就是太滑,不小心捧一跤就能摔断几根骨头。你下脚小心,踩稳了,别急。”

叶初雪起初还有些紧张,两条腿绷得紧紧的,没走几步便觉得腿脚酸软。两只眼睛更是因为盯着冰面不敢挪开叉酸又涩,好容易趁着他停下来举头四望,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湖的中间,距离四面岸边都极远,若没有人带着,她一定走不回去。

上回在北苑雪原上的记忆突然回来了。叶初雪警惕地站住:“等一等,你不会又要把我扔在这儿吧?”

她的模样逗得他笑了起来,一边用拇指为她擦去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水,一边笑道:“我把你留在这儿有什么用?你现在是害怕,等不怕了骨定两三步就蹿回去了,又拦不住你。”

她不服气:“哼,说得我跟兔子似的。”

“你确实挺像兔子的。”他看着她,有心调笑,摸摸她的头发,“白毛小兔子,会咬人那种。”

她抬头瞪着他。太阳就在他的脑后,突然像是睡醒过来一样,光芒渐渐刺目,令她无法看清他的五官眉目。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唇落下来,吻在她的颊边,像蝴蝶一样轻柔。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柔情,心头微微地骚动,在犹豫要不要有所回应。

然后她听见他问:“你跟龙霄有什么阴谋?”

叶初雪一惊,不由自主地推开他后退了两步,脚下突然一滑,重重地摔在冰上。冰层厚且坚硬,叶初雪摔得两跟一黑,骨头都要摔断了一样。她将手伸到身下,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不料手一落在冰面上就被冻得骨肉刺痛,更遑论要在上面用力。

平宗又好笑又好气地拽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也会吓成这样?叶初雪,这传出去多丢人。”

叶初雪几乎是恼羞成怒,打掉他扶着自己的手问:“你到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明明知道龙霄是出卖你的那个人,还要去跟他见面,我一直在想你究竟还想跟他说什么。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找他质问,你们两个不欢而散,甚至大打出手,你肯定吃亏。我都准备好了听见动静就进去救你。结果你就这么出来了,显然这种可能没有发生。”他低头看着叶初雪,发现她居然在回避自己的目光,心头有什么东西重重压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几分。

“还有一种可能,本来我心中尚有疑虑,但现在基本上已经坐实了。”他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两步,像是要拉开距离才能将她打量得更清楚。今天的她有些异样,出奇地沉默,也更加地不可捉摸。他总觉得她眼中的光芒似乎有些暗淡,唇边也不再看得见她所特有的讥讽意味。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心中笃定。但是什么改变了呢?

“真正成大事者往往不会计较自身的得失。我本来也不确定你会有这样的胸怀。但以你的经历,若说能对旁人的背叛一笑置之,我并不相信。但你也确实去见了龙霄,还风平浪静地回来了。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根本不是去找他算账的。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放过他对你的背叛?什么事情比你自己更重要?”

他垂目看着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仿佛周围的寒冰霜雪渐渐爬人了她的神情中。湖冰虽然坚实,寒气却格外霸道,顺着脚心向上攀爬,渐渐冷却了所有的暖意。

她开口时,寒意充塞了所有的意念。她冷冷地说:“谁说报仇一定要是当面争吵?那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的寻常妇人才会做的事情吧。”她笑意冷淡,充满了一种自矜的傲气,“你说的不错,找不是寻常妇人。我心狠手辣,你又不是没尝过我的厉害。”

“喷喷!”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哪里有这样夸自己的?你还真不知羞。”眼看着她面上掠过恼怒的红晕,他继续恶毒地讥讽她,“心狠手辣?你怎么变成叶初雪的忘记了吗?”他盯着她,身体深处冒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快意,竞像是战场上扬起了刀的那一瞬间,杀戮即将展开,血脉隐隐跳动着等待着沸腾。“龙霄为了出使北朝,甚至不惜冒羽林军被罗邂掌握的风险,他当然不是为了欣赏龙城风貌而来。你可以放下他暴露你行踪的背叛,是因为他这样做有更重要的原因,令你无法为了一已恩怨去破坏。你们的秘密是什么,我迟早会查得出来。”

她冷冷笑了一下:“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和阴谋,即便你知道也没有办法改变大势所趋。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多做准备,大变在即,新帝登基大典能否顺利举行都在两可之间。晋王殿下,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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