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裳让人在外头摆上桌椅茶点,和周敏溪在一起晒着太阳,宫里宫外的还依旧忙碌着,宫女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赵如裳充耳不闻,端了一碟点心到周敏溪跟前。
“尝尝,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还酿了许多蜜,你等会儿带一坛回去。”
周敏溪依言捻了一块尝了尝,唇齿间立马弥漫上清甜的桂花香,毫不吝啬的夸赞:“御膳房的东西果真要精致许多,比我家厨子做的好吃。”
赵如裳瞥见她舒展的眉心,轻轻一笑:“你若喜欢,我让明翘多准备一些。”
“那我只能我一个人吃了,我哥哥和嫂子都不爱吃点心,尤其小侄儿瞪大了眼,若是看我吃独食,怕是想扑上来也尝一口了。”
周敏溪身上的衣裳还很素净,显然是因为还未出孝期,衬得脸色愈发没有血色,不过她的情绪倒好转许多,眉眼间有了放松的笑意。
赵如裳觉得欣慰,能看她走出阴霾,心里也莫名高兴。
小侄子名叫溯洄,是国舅亲自取的,在苏明镜怀孕之时,国舅写的家书上就取了这个名字。
国舅侠肝义胆,驰骋沙场,对诗词一窍不通,取‘溯洄’两字,还是因为去年在京中时,无意间从周敏溪常看的书里发现的。
孩子见天长,赵如裳看过小侄子两回,每一回都觉得他不一样,一天一个样儿。
周敏溪朝她眨眨眼:“宜嘉姐姐,你也快点生个孩子,和溯洄作伴。”
赵如裳面上的表情微微一滞,转头看她:“敏溪,你是怎么想的?你和杨旻……”
周敏溪把一块桂花糕咽下去,又喝一口蜜茶,低声道:“不知道。反正眼下婚事是搁置了,我不想耽误别人,再过几个月,就商议着退婚吧,人家好好的安义伯世子,在我身上浪费三年……不值得。”
闻言,赵如裳又忍不住多看了周敏溪几眼,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可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舅舅的死,到底给她和周家上下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事分轻重缓急,历来也不是没有特例。”赵如裳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如今舅舅走了,不管是你,还是杨旻,都到该婚嫁的岁数了,三年的确是长了,说起来其实守孝一年就够了,相信舅舅也盼着你早日出嫁。”
舅母操持那么久,好不容易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真的会同意周敏溪取消婚事吗?
周敏溪摇了摇头:“那更不能耽误别人了,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杨家人心里肯定有了想法,何必让彼此都不痛快呢,况且我现在并不想嫁人……”
“敏溪。”赵如裳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有些心疼,其实她想问问周敏溪如今对厉王的看法,可从头到尾敏溪都没主动提过七哥一句,犹豫了一阵,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只道:“你当日说要削发为尼,可真是吓死我了,好在你头发保住了,若剃度成了光头那可难看死了。”
周敏溪噗嗤一声笑起来,眼中愁绪散了:“我是有这想法来着,幸亏师太手下留情,派人查到我的身份不敢给我剃度。其实佛门之地也挺好的,除了安静了些,枯燥了些,吃斋念佛真的是能够荡涤心境的。”
这么说着,周敏溪语气里颇有几分求而不得的感慨。
“别别别。”赵如裳连忙摆手,试图改变周敏溪的想法:“你可别再想这些了!这红尘万丈,凡俗之世,有七情六欲才能生出人气,大好的人生摆在面前,及时享乐不好吗?何必非要超凡脱俗,剃度出家?”
“佛祖说放下即拥有,一入佛门六根清净,不染红尘烦恼事。”
周敏溪大约是多读了几天经书,讲起佛语头头是道,赵如裳却听得头皮发麻,忙打断她:“谁说出家就能六根清净了,能放下的自然会放下,你不愿放下的,那便是心头朱砂痣,纠缠一生,形影不离。”
周敏溪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了松动,半晌才僵硬了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寥寥几日,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来来往往的人在眼前掠过,皇帝皇后细心的叮嘱,教习嬷嬷重复无数次的礼仪规矩,以及皇亲国戚不间断的恭贺和问候。
在赵如裳忐忑且憧憬中,良辰吉日如期而至。
一夜都是曲折离奇,光怪陆离的梦,赵如裳醒来时,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时辰尚早,外头一片漆黑,殿中却灯火通明,明翘领着宫人进门来,朝她行了礼:“公主,该起身了。”
赵如裳坐起身,环视四周,寝殿里焕然一新,入眼皆是喜庆的红色,喜字贴在门窗上,鸳鸯戏水的床帐帷幔在光影里轻轻晃动,生出一丝缱绻的温柔。
赵如裳如梦初醒,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做梦,眼前的所有,都真真切切的存在。
她在奄奄一息之际闭上沉重的双眼,惊醒于十五岁柳絮翻飞的清晨,一切重来,走上一条出乎意料的路。
最意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