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玄对她毫不掩饰的内心活动叹为观止,这世上大概只有飞禽能这么没脸没皮了。昨晚的事发生后,他也曾问过自己,对这只鸟儿有几分感情,答案是没有,一点都没有。男人真是奇怪的物种,即便不喜欢,也不妨碍肉体上发生接触。他狠狠盯着绡纱窗外的红莲,心思却不在她身上。他只是想念无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小妙拂洲那两天的共处,自己从未动过那种心思。如果没有白白错过,也许现在的局面就不是这样的……可惜来不及了,愈是嫉妒,愈是心念庞杂。有时候觉得自己离入魔不过一步之遥,以前全部的愿望,就是登上帝位,完成他的宿命。可是现在欲望变得多起来,他要千秋功名,要盛世河山,要臣服的百姓,还要她。
他转过身,头痛欲裂。压了压太阳穴,不动声色从瞿如的手下避让出来,“你且住下吧,我要去前面作准备。明天是我最要紧的大日子,一定要好好部署,不能出差错。”
就算瞿如是只鸟,也能感觉到他在刻意保持距离。她的胳膊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师弟,你还喜欢师父吗?”
他回了一下头,“师父已经成亲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已经成亲了,令主脑门上的犄角明晃晃的,你也看见了。”瞿如抱着胸,凉凉冲他笑着,“所以你不能再喜欢师父,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明玄听完觉得有点可笑,“你们妖界也会被这些条框限制吗?已婚的女妖如果觉得婚姻不幸福,不是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他这么说可就有点不够朋友了,“师父和令主很幸福,而且师父是为了令主才放弃修行入红尘的,他们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出问题。”
他脸上毫无表情,半晌点点头,“但愿如你所言,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出问题。”
从北宫出来,他径直返回了光明宫。宫门前有大且宽广的露台,龙首原地势高,光明宫又是整个宫殿群里最宏伟的建筑,从这里向东看,天气晴好的时候,能看见白准幻化的那座楼,如此堂皇地矗立在空蒙的山色前。他负起手,眯着眼睛远眺了很久,最后踅身进大殿,把所有侍立的人都赶了出去。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天女素腕纤纤,抬手扬花。他扭了下画轴上的机簧,暗格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然后一只盒子缓缓移出来,将画上天女顶出了便便的大腹。
打开盒盖,里面的金丝绒布上供着一只铜环。在她手腕上时,它是最美的首饰,离开她的手腕,它就成了不起眼的圈子,和辅首上狮子嘴里叼的东西简直一模一样。
他伸手触了它一下,它沾到人气,嗡然一声响。以前这东西他也曾戴过的,那时候他们上九阴山找猫丕,夜间赶路她唯恐他被妖鬼盯上,把金钢圈套在他手上傍身。无方的修为并不深,千年而已,这金钢圈帮了她大忙。她可以凭借它打破空间的限制,当初拉她进小妙拂洲,如果被困时这件法器还在她身上,那么无论如何都别想关住她。他只好不问自取,所幸这金钢圈也认识他,故人相见,加上意生身天然的佛性,从她手上摘下来,不费吹灰之力。
本想找个机会物归原主,可惜那天她的话太随缘了,突兀地送回去,反倒引她怀疑,这金钢圈只得留下。留下倒也好,里面的空间随持有者万变,一些不能存在于世的东西,恰好可以藏入其中。
他不想进去,不愿意闻见铺天盖地的腐肉气味。敲了敲环,淡声道:“出个声,说两句话。”
里面传来罗刹王的嗓音,“干啥?”旁边还有罗刹女娇柔的低吟,长长的一声,像船桨划过水面,身后尽是缠绵的痕迹。
他皱了皱眉,“这是佛国法宝,别玷污了清静地。”
罗刹王哈哈大笑起来,“清静什么!都用来装罗刹了,还清静得起来吗?上师知道里面是什么景象?你不愿意进来,我给你描述描述——我的左手边,是一面宽阔的湖,湖水很清很蓝,也很甘甜;我的右手边,有一座火山,山顶整天冒着火星子,山脚下全是业火。没日没夜的烧,烧得我都不敢往那头去。”
明玄静静听着,心里觉得悲哀。金钢圈里的世界,是持有者内心的体现。他的出身给了它一半宁静,欲望和野心化作了另一半烧不尽的业火。他不敢进金钢圈,就是因为害怕直视自己的内心。
可是再如何,他也是皇帝,一个皇帝内心纯净如水,听上去简直像笑话。
他说:“别扯那些没用的,明天正午大典,调拨几只罗刹出来。”
罗刹王有些震惊,“上师忘了,低等罗刹见光死。你选在正午,恐怕还没等小的们露面,就已经给晒成焦炭了。”
天气这种东西,是可以进行干预的。前一刻阳光大好,后一刻就可以乌云盖顶,“你只管办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有我,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