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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起来。我看到并驾齐驱的司机摇下车窗咒骂我,但我笑脸相向,如沐春风。

我冒充工业发展史研究专家混进三一八厂档案室,耗了半天时间研究它的历史。材料比我预想的丰富,附带的老照片敲开了我的灵感之门。我甚至找到姐姐大约中学时代的照片。她登布鞋坐在军用卡车头上,脖子上系红领巾,手支身躯,笑盈盈面向镜头。依稀看得出现在的轮廓,讶异当时即彰显成熟稳重的气质。如果我们这个时候相遇,当对她一见钟情。

他父亲抱臂倚靠卡车头。一位戴厚眼镜的朴实的技术工程师,父女俩共同庆祝他的卡车外形设计被采用。我请人介绍熟识父女俩的人给我,他们指给我一栋老得掉渣的建筑,告诉我门牌号,我径直前往,道貌岸然向他们收集材料。这位熟识的中年男子曾和他们做过邻居,回忆过去感慨万千。

她爸爸是技术工程师,是从东北过来支援三线兵工厂建设的。妈妈是本地人,是某车间里普通工人。她十六岁时,爸爸染肺癌去世,她同妈妈相依为命。二十四岁嫁了一位公务员,同妈妈一起搬到城里,以后再没有回来。

现在的工厂濒临破产,已处于卖地还债的境地,过不了几年,这座兵工厂将从平地上彻底消失,变成炙手可热的商业楼盘。他谈到这些有点感伤。远处,有辆挖掘机开足马力拆栋楼,那栋楼的砖瓦跌落下来砸到楼下的藤架下,他深情解说道:“看见没,原来厂里高级领导住的地方。其中有位林厂长,特别喜欢植物,厂里的孩子经常翻过院墙偷他在院子里培植的花草。”说着说着,他的表情陷进同飞扬灰尘一样的迷茫。

我提出想到姐姐住过的地方看看。那却是第一批被拆除的地方,已没看的必要了。因此我只能从她口中领略到有关姐姐的琐碎片段。

我在第二封邮件中写道:

你的遗忘确实让我伤心。大概因为有些事件对我特别深刻,对你则很平淡。我就是那个经常偷花给你的小滑头。林厂长家院墙那么高,我舍生忘死的偷给你,还把花编成花冠。我的手因此扎满血口子,你泪着眼给我吹。这些事你该不会忘吧?还有,念学前班时我经常屎尿一裤子,老师找来戴三根杠的你送我回家。该知道我吧!(在我身上发生过这件事,但送我回家换洗的不是她,而是贝雅莉老师。三根杠的事是那位熟人告诉我的,算是移花接木的结晶吧!)有次我不小心烫伤了大腿,不能上学,是你来我家背我去的学校,放学后又把我背回来。(这也是贝雅莉老师的事迹)说起来,我还挺怀念三一八厂子弟小学。我的大队长,你捧着本子检查各班的清洁卫生时,我们这些两根杠的是你的跟班。(大概所有的小学的情景都差不多)好啦,说了这么多,我相信你该想起我了。

耀国叔叔还好吗?静芳阿姨还好吗?(我故意写出她父母的名字以增强真实感)每次到你们家都受到他们热情招待,请代我向他们问好。如有空,请于八月二十五日晚七时到道台街烂耳朵牛杂火锅一见。(是不是应该更高级一点的地方,比如说酒吧、咖啡馆之类的。我听到工资福利专员对她说起过这家的火锅非常美味,她也表示要去尝尝,我干脆投其所好。)或者,你方便时另约时间。匆此先复,余容后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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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颖感到难堪。又不能表现出来。就算这些是事实,未免太琐碎了。但人家又有什么错,你要的不是老实交代吗?她仰了他一眼,看不出这副冷淡外表下潜藏的疯狂和热烈。她怀疑是不是他移花接木,故意编造些事件和想法戏弄她。

如果所书非假,他的那颗心是寂寞的,是孤独的,是敏感的。她忽然在心里形容道。然而他的眼神,她想到了“亵渎”这个词。就象他文中所述那样,偷偷的看,偷偷的幻想,或者说“视线强暴”,想到这里,她全身不舒服,好像受到鞭打似的,那个挥鞭的人,就是用被蛊惑眼神盯着她的陈麟。

她又不能问,他是不是在“亵渎”她。

她要做的仅仅是查清事实,帮教则是监狱的事情。她是不是太软弱了,或许该给他一个让他恐惧的警示,而不是以一句空泛的“严肃”不了了之。对她的警示,他是不屑的,反而受到鼓励般越追越紧,让她不知道怎么回避。于是,她更加强调身为国家暴力机关的身份,她把刚毅武装到牙齿,试图打掉他不羁的眼神,最后也以徒劳收场。

“太琐碎了。写精炼些,速度快些。”她疲累的说。再次目光交接,她看到了令她恐怖的东西从他眸子里投射出来。那是被称为*的元素。他是从她身上攫取到这种元素后才恍兮惚兮,那么说,罪魁祸首还是她吗?

无可奈何了,看来他非要揪出她逃避的往事了。那些往事也象应了他的召唤似的姗姗而来,她自制的牢笼顷刻化为绕指柔,所有的抵抗灰飞烟灭。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要否认懂法语的事实,为什么不愿提及巴黎。她曾对自己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那不过是流星一闪,才明了是自我欺骗。

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圣母院。奥赛美术馆、荣军院……鳞次栉比走出尘封——

好不容易来趟巴黎,不购物,似乎就白来一趟。什么香榭丽舍大街,蒙塔涅大道,根本不是她买东西的地方,即便标有“Ensolde(折扣)”字样,后面跟着的几个零也叫她够戗。

几经周折,才找到买得起的地方:Marche de cuir et L’Habillement。(皮制品及二手成衣市场)。比起品牌店华丽的冷清,这里充满市井气。走到这里,她才不感到自卑,敢随便看,敢随便摸。

她相中满头银丝老太太的摊位。她的衣架上挂着几件有感觉的衣服,货柜上摆放着几双有感觉的鞋子。她兴奋地接待她,慈祥的兜售着她的货物。当然,是穿过的,经过消毒熨洗后,看起来有八成新。她本想仔细听它说说服装的历史,那是有关她庞大家族的繁杂故事,又因法语水平不高听不出什么名堂。她买老太太的东西,完全因为她看起来象童话故事中坐在壁炉边织毛衣讲故事的智慧老奶奶,应该不会骗她。她买了一条印花连身裙,一件针织黑色开衫,一双高跟鞋,回寓所上了身,才发觉出了问题。她错把前胸当后背,导致暴露超出了她承受的极限。象什么?象什么?她想起街头招揽生意的*。后悔的要死,不是花钱买罪受吗?赶紧费番心思填补漏洞。她去买了一条蓝色丝巾缠在脖子上。牌子叫爱玛仕,比他在跳蚤市场置办的一身还要贵。但还是掏钱买下了,对她来说,精神负担比金钱更严重。

她挑了个假日,穿着跳蚤市场买来的一身,围着令她耿耿于怀的爱玛仕出门享受巴黎。巴黎的目光打量过来,都会慌得她趔趄。她避开人多的地方,专拣少人处走。满世界陌生。满世界恐惧。卸下了警察的从容感,她感到忽然脆弱了。

她迷路了。问路。人家告诉她巴黎警察局怎么走,说出许多供参照的地名。但她不知道。惟一的法子就是找警察。需要他们时又没影,好像集体策划一场让她出丑的阴谋。

要命的是,她被跟踪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追逐着她。她加快步伐,然后跑,偏偏冲进两面耸峙的高墙中间,鬼影都看不到的地方。跟踪者不舍不弃。高跟鞋阻碍她优秀体能测试成绩的发挥。摔跤了。刀剜的疼痛撬开她的嘴——啊!高大男人追上她。她准备用擒拿术徒手一搏。站不起来。高大的身影步步紧逼。啊声变成哇声,本能趁火打劫。她觉得她在哭。

高大的男人慢慢蹲下。蓝眼睛审视她的膝盖。她听懂他说:Tu es blessée。(你受伤了。)同情、自责。紧接着是个大开大合的动作。他摘了使她遭罪的高跟鞋放在她身上。然后坐升降梯似的,她躺在一双坚韧的手臂上。疼痛和眼泪拒绝不了他的侵犯。Je m’appelle Albert Blum。他介绍自己。阿尔贝&;#8226;布鲁姆是他的名字。她没有说:Enchanté。除了眼泪和疼痛,冒犯让她极度不安。这个法国人同她很熟似的,抱着她匆匆穿街过巷。居然无人拦路问究竟阻止这种行为。他说了No。忘记法语怎么说不,操起不列颠腔。手抵制她的胸膛,No!No!No!愈排斥愈觉正常。没人理会她的放下我,放下我。以为她是矫情的恋人在他怀里撒娇。

阿尔贝&;#8226;布鲁姆抱着她走进一座陌生公寓里的陌生房间。她被轻放在沙发上。他取来绷带,冰袋,搬来椅子,给她脚腕做处理。他说:Je me suis souvent tordue le pied en courant au pays。(我在家乡奔跑经常扭伤脚)。相信我,只是扭伤,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她在脑子里把他的话译成汉语。是这个意思吗?自以为理解透彻时,腿已经被她轻轻垫高。Merci。(谢谢。)她终于恢复蹩脚的法语能力。人家为她做的打消了她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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